春寒料峭。
北侧宫门前的青砖间蒙着冰片似的薄霜,皇室的轩车于其上碾过,坠下霜花满地。
冬尽春来之时,大玥的皇室终是回到了这座阔别已久的皇城。
但日渐衰颓国运并未因此更改。
戎人的兵马摧枯拉朽般破开大玥的边防,随着守军的节节败退而深入大玥的腹地。
不日,便要剑指玥京。
皇城内,下至百姓,上达皇族,人人自危。
不少人已想方设法逃离这座气数将尽的皇城。
在一个难得的晴日里,李宴在正乾殿中召集了最后一场朝会。
当夜,兵临城下。
玥京城的城门被攻城的擂木击响,如同亡国的丧钟。
李宴脱龙袍,换铠甲。
手持长剑,在太极殿前跨上了百战的骏马。
银鞭未落,却听身后有人问他:“戎狄即将破城。皇兄此刻想要去哪?”
李宴回首,见宁懿在高阶之上遥遥望他。
凤眼深黑,红裙飞扬。
李宴答道:“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我此去,是为大玥尽这最后一份绵薄之力。”
宁懿在迢迢夜色中与他对视。
生平第一次,没有对他出言嘲讽。
她举起金杯烈酒,隔百步玉阶向他朝贺。
“宁懿遥祝陛下凯旋。”
李宴顿首承情,打马往北侧宫门的战场,奔赴而去。
随着皇城外战火燃起,各宫宫门紧闭,不少宫人跪在佛前焚香祝祷,祈愿大玥能够顺利度过此劫。
然,天违人愿。
子时方过,东西两座宫门接连失守。
戎狄的大军长驱而入。
鲜血溅上红墙,铁蹄踏碎明净的宫砖。
戎狄在大玥的宫禁中一路抢掠,凭借着贪婪的本能,往最壮丽,最华美的宫室而去。
在闯入无人的太极殿,大肆掠夺后,他们很快便又找到了太上皇居住的甘泉宫。
此刻,所有还能提起兵刃的男人,都已经奔赴战场保家卫国。
还留在宫里的,仅是一些宫女与宦官。
他们见势不对,立时便作鸟兽散。
无人去理会此刻还在瘫在榻上,动弹不得的太上皇。
戎狄的军士们持刀上前,一把掀起太上皇身上盖着的锦被。
他们不通中原文化。
太上皇的服制被他们认作皇帝的龙袍。
立时便有军士用戎语欢呼:“我们找到大玥的皇帝了!”
他们大笑着将太上皇从锦榻上拖下。
在他惊恐的眼神里围作一团,开始享受羞辱手下败将的快意。
他们唾太上皇的面。
他们对他比粗鄙的手势。
他们用戎语高声嘲笑着这个亡国的昏君。
太上
皇耻辱又恐惧。
他想逃走,但浑身无力。
想求饶,却发不出半个音节。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戎狄们狂笑着将他剥去华服,拴在马后,如猪狗般在浸透鲜血的宫砖上拖行。
太上皇的鲜血涌出,浇洒在这片他从未戍卫过的土地上,于马后划出一道长而鲜艳的红痕。
戎狄们围在一旁,肆无忌惮地嘲笑羞辱着他。
直到他的鲜血近乎流尽,如同一只破布袋子般仰面朝天地瘫倒在地上。
太上皇于人生的最后一刻开始悔误。
后悔当初为何要纵情声色。
为何不能做个明君,好好守住眼前的家国。
他想支起唯一能够动弹的眼皮,去看看夜幕中的太极殿。
但最后映入眼中的,却仍是戎狄们狰狞的面孔。
他们高举手中的兵刃。
一刀便将他枭首。
火光如龙,将整座皇城照得如同白昼。
各处宫室接连陷落。
战火很快便蔓延至披香殿前。
此刻披香殿殿门紧闭。
李羡鱼带着未曾离开的宫人们避到偏僻的东偏殿内。
她们将殿门闩死,将所有能够找到的杂物都挪到门前,将这座朱红的大门死死抵住。
以此为自己建立最后一道防线。
殿中灯火尽数熄去。
李羡鱼生平第一次持剑,挡在人前。
她身后,是自己的母妃,是披香殿里未走的宫娥,与那些帮厨的嬷嬷。
大难之前,连强壮些的宦官都上了战场。
而留在披香殿中的女眷们翻遍整座殿宇,找出了所有能够反击的东西。
李羡鱼有临渊曾经留给她压梦魇用的轻剑,是其中唯一一柄像样的兵刃。
而身后的宫人们手中,则是五花八门,何种意料不到的物件都有。
有人拿起小厨房里锋利的厨刀,有人握着殿内修剪花草用的大银剪子,还有人双手捧着当初挖小池塘用过的锄头。
但更多的人没能找到趁手的物件。
她们唯有拿起做绣活用的剪刀,拿起发上的银簪子,甚至还有人捡了块青砖在手里,沉甸甸的,好歹也是个防身的东西。
所有人屏声静气,听喧嚣的夜中,有马蹄声夺夺而来,在她们锁死的殿门外焦躁徘徊。
李羡鱼的心跳声怦怦作响。
手里的铁器冰冷又沉重,令她握剑的指尖都止不住地颤抖。
但她并未松手,反倒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
竭力让自己不要害怕。
毕竟她是大玥的公主,是如今披香殿里唯一的主心骨。
若是连她都胆怯,身后的宫人们受惊后胡乱奔走,撞进乱军之中,必无活路。
她放低了语声,对身后的宫人们道:“若是披香殿守不住,你们便带着母妃往城门的方向跑。去找皇兄,去找还在奋
战的将士。能出力的便为他们出一份力,不能的便顾着自个的性命。好过在这宫中枉死。”
语声未落,便听宫门前轰地一声巨响。
是戎人用攻城的擂木,撞开了她的殿门。
火光照亮夜幕。
戎人士兵涌入殿来。
他们看见满殿的女眷,如同看见一地鲜美的羔羊,登时大笑着向她们扑来。
李羡鱼面色煞白。
但她仍是紧握住手中的长剑,将剑锋指向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