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1 / 2)

琉玉一剑刺穿阴子实心脏时,抱着阴兰若的方伏藏正途径这处院落。

“小姐——”

琉玉有些诧异地起身,甩了甩剑上血水道:

“你们怎么还没出去?”

“出不去。”

方伏藏言简意赅地解释:

“申屠氏的修者将整个府邸都围住了,跟个铜墙铁壁似的,只能先找个地方藏……”

“先不说你我都对此地不熟悉,就算能藏住,又要如何带我离开?”

阴兰若柔缓如水的嗓音淌过二人耳畔,她拍了拍方伏藏的手,从他怀中挣脱后缓缓走向地上气息已绝的阴子实。

淡紫色的裙摆沾上了一点血迹,但她并未在意。

静静看了一会儿,阴兰若起身对二人道:

“今日申屠氏早有准备,进入府邸的每个世族带了多少人,都记录在册,临走的时候势必也会核对一遍,这种情况下,你们即墨氏多一个人要如何解释?”

数百傀将御风而来的声响越来越近。

阴兰若从前只远远瞧过这位阴山氏的大小姐,对她的印象只停留在耀眼夺目的天上仙,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为了自己——至少是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自己,而大费周折地策划了今日这出戏。

阴兰若眸光漾动。

“当日我将从申屠世彦手中窃得的典籍残卷送出去,的确是想搏一搏,换小姐今日来救,小姐尽力了,我也尽力了,但形势不由人,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钟离氏要我嫁给他们的家臣,我知道是为了什么,我们这样的世族,婚嫁从来不由己,当初嫁给伏藏如此,今日也是如此,我抗争不了这样的命运,但也不想就这样认命。”

她将一枚芥子袋交给琉玉。

“这里面是东极旸谷一带,阴山氏的十个仓驿符令,琉玉小姐应该知道,坊市内的物资乃至粮草,都能迅速调动,根本原因就在这些仓驿,有了他们,才算真正掌控住阴山氏的坊市——兰若做这些,不求别的,只求小姐在重新掌控阴氏后,能善待我的女儿。”

阴子实从前靠着挟持她的女儿,令阴兰若不得不为他鞍前马后,却也让她接触到了坊市的核心。

他一死,阴兰若再无顾忌。

“那我呢?”

方伏藏定定看着她,开口时有克制不住地咬牙切齿:

“你安排得面面俱到,那你说说,你是怎么安排我的?”

阴兰若的视线缓慢地落在这个昔日夫君身上。

今日的方伏藏一扫平日的潦草,不仅细细修整了胡茬,还整整齐齐地束了发。

玄衣箭袖的男子高大精壮,紧紧钳制着她的腕骨,阴兰若试图挣扎了一下,但仍然和从前他每一次动起真格时那样难以挣开。

她蓦然绽开一个笑,原本温婉柔和的面容,在这样的笑容下颇有几分尖锐的丽色。

“谁能安排你呢?一向,不是只有你方公子安排别人的

份吗?”

当年两家联姻,阴氏见方伏藏天资不错,有意拉拢,邀方伏藏上门宴饮,实则是让他随意在阴氏女中挑一位妻子。

少年十八岁便迈入七境,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却对男女之事不太感兴趣。

喝得半醉的他随手朝半掩的屏风后一指,说了句“腻颈凝酥白,轻衫淡粉红”的轻浮狂浪之词,就这样决定了阴兰若与他的八年婚姻。

八年之后,他又拿什么“担心方家去母留子”之类的借口,一意孤行地要与她和离,送她回到阴氏。

半年前他假死,未知会过她只言片语,半年后他又出现,二话不说就将她从婚房里抢走。

她的一生都受人安排。

从没有人真正尊重过她的意见,哪怕是这个与她相爱的枕边人。

方伏藏被她这一眼所摄,一时间哑然失语。

“我这不都是为了救……”

“我夫君还在外面搏命,没时间给你二人谈心了。”

听着外面的动静越来越近,琉玉打断了方伏藏的话,眼珠一转,落在阴兰若身上。

“既然你的废物前夫没法救你出去,兰若小姐,要不要铤而走险,试试自己救一次自己?”

-

申屠氏宅邸外的鬼女与山魈,远远望着那片被异火染上了幽暗色彩的云层。

“……里面到底什么情况……”

山魈喃喃感叹了一句。

他认得出尊主的无量鬼火。

可另一种怪异的黑火,那又是什么东西?

而且瞧着竟然并没有被无量鬼火压过一头,看上去双方交战激烈,一时难分胜败。

但不管什么情况,距离他们计划好的时间都已经临近了。

按照计划,鬼女会替他开道,身形与琉玉勉强相似的山魈早已提前换好了琉玉的装扮,随时能扮演被傀将重伤的琉玉,完成今日计划的最后一环。

但是——

“先等等。”

山魈低头看了眼玉简,拽住了准备放鬼蛊的鬼女。

“尊后说……好像用不着我们了。”

高墙内传出傀将进攻的轰然炸响。

琉玉与阴兰若等人栖身的宅院在傀将的猛攻下,顷刻化作尘烟,钟离鹤透过傀将的双眸,勉强从尘烟中辨认那道金裳玉剑的身影。

……真的击中了吗?

钟离鹤仍有些半信半疑。

阴山琉玉的实力太强,即便她亲眼看到这数百名的傀将合力重击了阴山琉玉,钟离鹤也不敢掉以轻心。

她必须亲眼看到——

“下手可真是狠啊。”

尘烟散去,钟离鹤眯着眼打量着出现在此地的身影。

黑白相间的裙摆如水墨荡开。

重新换回了即墨瑰伪装的琉玉抬起头,眼尾弯弯看向上空的钟离鹤。

“长老真是奔着要阴山琉玉性命而来?”

……是即墨瑰和

她的下属。

钟离鹤瞧着莫名出现在这里的少女,心中疑窦顿生。

“阴山琉玉不会就这么容易死……即墨小姐怎么会在这里?”

少女站起身,踢开脚边一根横梁,躺在废墟中的身影赫然是失踪了一段时间的钟无庸。

为了给她留出变换身份的时间,琉玉在钟无庸追上来之后就将他打晕,藏在了附近,只等此刻再将他拖出来,以证明“即墨瑰”这段时间的去向。

“你的属下追着要杀我,我恰好逃至此处而已,只不过来晚一步,阴子实已经死了。”

钟离鹤瞳仁蓦然一缩,紧接着问:

“那阴兰若呢?”

琉玉眨了眨眼。

钟离鹤反应了过来,立刻看向她身旁的方伏藏,怒声质问:

“你竟敢趁乱同钟离氏抢人!”

方伏藏挠了挠脸,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做出似是而非的模样。

“长老莫急呀。

琉玉听着几重院墙后的动静。

“我本也有意与钟离氏化干戈为玉帛,阴兰若嫁给申屠氏的人,与嫁给我们即墨氏的人有何区别?长老要是有心栽培燕月娘,阴兰若更算得上是月娘的师娘,亲上加亲,岂不是好事一桩?”

钟离鹤心底的冷笑几乎遮掩不住。

她要真这么有诚意,把阴兰若藏起来做什么?

还不是怕钟离氏强行抢人。

数百傀将悬于半空,围成一团,将地上的琉玉等人团团围住。

此地的一片静谧,更衬身后战场的震天骇地。

负手而立的琉玉微微收拢手指,攥得袖口绣花发皱。

“方才听府内逃跑的仆役说有只巨型傀将失控,竟与妖鬼墨麟打了起来,长老不担心南宫曜全身而退吗?”

满头华发的老者静静注视着少女的面容,像是要从那张平淡的五官中挖出更多的秘密。

“阴子实已死,阴兰若也不见踪迹,南宫曜能不能全身而退,还重要吗?还是说,这一点对即墨小姐,很重要?”

方伏藏的呼吸放缓几分,心跳随这句反问而加速。

琉玉笑了笑:

“当然重要,如果能在今日一举击杀南宫曜,我们月娘一战成名,钟离氏岂不是更能给我们月娘出一个好价钱?”

钟离鹤眸色寂寂,瞧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方伏藏余光扫过上空静默而立的傀将,背后浮出一层汗水。

他见识过月娘改造过的傀儡人,这些傀将若一口气攻过来,他们两人应付起来也是够呛。

“可惜——”琉玉瞧着那边晕染了整片天空的两重火光,“看上去,南宫曜今日真要全身而退了。”

短暂的静寂。

钟离鹤看着废墟中重伤晕厥的“阴山琉玉”,又回过头,朝不远处的冲天火光望去。

她缓缓开口道:

“不可能的。”

“钟离氏与九方

家合力,大费周折至此,就是为了将南宫曜的命留在今日——”

那她就放心了。

琉玉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钟离鹤抛出手中傀杖的一瞬间,无数金丝在盘旋炁流中散开,像一张金线编织而成的大网,朝着数百傀将的方向蔓延。

被网住的同时,这些傀将身上涌动的炁流迅速归于平静。

但琉玉不关心这些寻常傀将,她跃上屋檐,顺着那根蔓延至远方的金丝眺望而去,紧盯着被它操控的大块头。

一轮红日即将坠落。

它正朝着琉玉的方向奔来。

钟离鹤咬了咬牙,呼喝道:

“百炼牵机,敕令避退——收!”

傀杖牵引的金丝猛然绷紧。

这枚傀杖启动之时,本该强行关闭所有傀将的炁核,但这只失控的傀将却迟迟没有停下脚步,仍然在朝这个方向奔来。

四肢因傀杖金丝的束缚而扭曲。

笨重的双腿被卸去力气,不再听它的使唤。

轰然跌倒在地时,被他压断的树干刺穿了它的左臂。

金甲内部又发出了那种金属摩擦的声响。

“天甲三十一!还不停下吗!”

钟离鹤怒声呼喝:

“不过是供人驱使的傀将,再做抵抗,你就只有被销毁!变成一堆废铜烂铁!”

琉玉突然回想起月娘曾说过的话。

她说这些傀将内部每一个关节处,都嵌入了与牵机傀杖相连的昆吾铁,也是昆吾铁带动着傀将的一举一动。

这些怪异的摩擦声……是它体内骨骼与昆吾铁对抗的结果吗?

为什么?

他到底是单纯的失控,还是它根本就不是正常的傀将,而是……她暂时还不能理解的东西?

棉布绷带下的黑雾长久地凝视着某个方向。

就像……在望着它存在的唯一执念。

直至耗尽最后一丝气力,直至确认它暂时再也不能爬起来的时候,所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尤其是南宫曜。

直到此时,他才敢暗中服下相里华莲给他的假死药。

“来吧小子。”

南宫曜活动了一下筋骨,对墨麟道:

“之前那一架还没打完呢。”

山岳震撼的兵势伴随着滔天鬼火升起,而琉玉却站在火烧云下,定定看着那只倒在半途中的巨型傀将。

血色夕阳覆在它破损的金甲上,蓑帽的边沿焦黑,是无量鬼火留下的痕迹。

它伤痕累累,又格外固执。

灰头土脸的月娘从远处跑来,见这个破坏计划的大块头终于歇气了,她朝琉玉招了招手,兴奋大喊:

“小姐!小姐!南宫曜要输啦!我们要赢……小姐?”

琉玉回过神来抬起头,见月娘略带诧异地瞧着自己,她这才意识到什么,摸了摸脸。

是湿的。

……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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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玉难以理解地看着自己的指尖。

途径她身旁的钟离鹤朝琉玉瞥来一眼,月娘见状立刻扑上前去握住琉玉的手,坚定道:

“这一定就是喜极而泣。”

收回视线,钟离鹤看着被仆役扛到她面前的钟无庸,抬手蓄力,将钟无庸一巴掌扇醒过来。

钟无庸的脖颈几乎被这一巴掌扇断,他咳出一口血,有些云里雾里地望向钟离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