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一条街便到。”
楚召淮“哦”了声,没再说话。
殷重山不敢多言,磨磨蹭蹭将马车驾回王府,一路上都在琢磨要如何回禀此事。
只是马车刚从侧门进王府,远远就见王爷一袭薄衣,手持着鸠首杖站在那。
殷重山:“……”
完了。
殷重山忙将马车停下,跳下来行礼:“王爷。”
姬恂看也不看他,随手将鸠首杖往他怀里一抛,抬步迈向马车内。
一股酒味在车内若隐若现,楚召淮裹着披风躺在车内的小榻上,炭盆的暖意和酒意上头许是让他觉得热,还蹬掉靴子屈膝蜷缩着。
瞧着温顺又乖巧。
可姬恂知道,一旦他睁眼,或许便是歇斯底里的质问,或是满脸泪痕的埋怨。
罕见的,姬恂竟有种想要楚召淮就这样一直睡下去的冲动。
这时,寒风顺着姬恂掀开的帘子缝隙刮进来,楚召淮眉头轻蹙,羽睫缓缓颤动两下,终于睁开眼。
姬恂垂在袖中的手倏地握紧。
楚召淮困倦地揉着眼睛坐起来,仔细辨认半晌才认出姬恂。
姬恂直勾勾盯着他,等着他发难。
楚召淮欲言又止半天,终于干巴巴道:“王爷……我的鞋。”
姬恂一怔,好一会才将被他挡住的鞋捡起来递过去。
楚召淮赶紧穿鞋子,穿到一半又记起来什么,又把桌案上的匣子拿过来,眉梢轻挑,矜持地说:“这是为王爷解毒的药,楚荆什么都不懂直接就轻易给了我,哎,人还是得多读书,否则被我骗了都还在那洋洋得意呢。”
姬恂似乎没料到楚召淮是这个反应,注视他的神情许久,借着这段时日对楚召淮性子的了解勉强辨认出来。
楚召淮这是在……求夸?
他不动怒吗?
姬恂道:“你醉了?”
楚召淮摇头:“才两杯,不至于醉。”
姬恂坐在楚召淮对面,捡起另一只鞋子为他慢条斯理穿着,淡淡道:“既然没醉,为何不质问我?”
楚召淮愣了愣:“质问王爷?”
“是本王让周患去临安寻你为我解毒,太子和大公主为了对付我,才会派人前去追杀你。”姬恂垂着眼,慢条斯理地一一和他分析,“你被追杀追得仓皇而逃,被迫回到京城,又是我随口一句让圣上赐了婚,你才会被楚荆送来璟王府替嫁。”
楚召淮之所以被困在王府不得自由,追根究底全是由姬恂一手促成。
楚召淮应该迁怒与他。
更不该为了一块鸠石,而甘愿放弃娘亲的遗书。
姬恂为他穿好鞋,终于抬起头。
楚召淮歪着头看他,眼眸中残留着些许醉意,迷迷糊糊的,却并没有彻底失去神志。
他问:“你和楚荆合谋让我替嫁的吗?”
姬恂道:“不是。”
“那你派周患去追杀我了?”
“未曾。”
楚召淮揉了揉眼,好似困倦到了极点,语调轻清低缓,声音含糊越来越低,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即使如此,可要杀我的人是太子,逼我的人是楚荆,我因他们才得苦果,要怪也是怪他们才是。”
姬恂手一顿,一时间说不出是何情绪。
心脏酸涩,剧烈跳动宛如擂鼓,几l乎要破开胸膛而出。
哪怕是诱因,苦果仍因他而结。
楚召淮怎么能这般轻描淡写,好像轻而易举原谅所有待他不好的人。
姬恂从未见过这种人。
干净得好似沾染一丝灰尘也是亵渎。
楚召淮说完后就要起身下车,可他终归高估自己的酒量,刚一直起身就不受控制地往前一栽。
天旋地转间,姬恂一把接住他。
像是接住了一捧雪。
楚召淮晕得不知今夕是何年,恹恹趴在姬恂宽阔的肩上,语无伦次道:“太子可怕,我害怕……没有,你说什么呢,区区两杯,哪会醉,我在临安都是论缸喝的,没兑水……我不怕。”
楚召淮喋喋不休让人听不懂的话,昏昏沉沉间觉得抱着自己的那双手臂骤然收紧。
两人胸口相贴,甚至能明显感觉姬恂的胸膛前所未有的剧烈跳动。
楚召淮茫然仰头:“你又犯病了吗?”
他晕晕乎乎就要伸手给姬恂探脉。
姬恂反手握住他的手。
眼前模糊一片,楚召淮看不清楚姬恂的神情,只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以及仿佛克制到极点的低沉声音:“没有,别怕。”
“我没有怕。”楚召淮小声嘟囔,又踉跄着栽到他肩上蔫蔫趴着。
见太子时,他只是有点抖而已。
明明困得眼皮都
在打架,楚召淮还不忘叮嘱:“那你记得喝药啊。”
姬恂将他打横抱在怀里:“好。”
这话如此干脆,楚召淮却没来由地有些后知后觉的委屈。
他低声道:“我真的没有给王爷下毒,你都不信我……”
姬恂动作一顿,垂眼看他。
楚召淮虽然性子温顺,却从不对着外人露出脆弱一面,更很少用这种委屈的语调说话,姬恂不记得自己何时不信他,却下意识觉得自己好像当真罪大恶极。
“什么不信你?”
他轻声问。
楚召淮蜷在他怀里懵懵懂懂看他,突然将脸往他臂弯一埋,又闷闷说出那句:“不喜欢你。”
姬恂道:“我知道。”
楚召淮没了动静,好像彻底昏睡过去。
姬恂抱着他下了马车,衣摆交叠被北风吹得胡乱飞舞,正要回寝房,就听楚召淮突然梦呓似的喃喃道:“……不是的。”
姬恂:“什么?”
楚召淮手死死抓住姬恂胸口的衣襟,指尖隐约发着抖,墨发披散着遮掩侧颜,隐约可见微红的耳垂。
好半天,楚召淮似乎才不情不愿地说:“没有不喜欢你。”
姬恂瞳孔一动。
说罢,楚召淮像是安心了,手腕一垂,彻底陷入安眠。
姬恂停在原地,心间像是枝头叶尖遽然坠落的雨滴,轻轻一颤。
如从万丈深渊凌空而下,本以为会摔个粉身碎骨,却落到一处温软轻柔的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