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一簇而发。
没有征兆。
当关起宫门,当李令歌站在皇帝的寝殿中,从外射入的寒箭,宣告战争的开始。同一时间,宫内宫外,沈家军都动了起来。
宫外那些分散的禁卫军、卫兵、私兵,在张行简前几日与臣子们的联络中,开始按照计划,有条不紊地汇合。
张行简只在家中看着棋盘。
皇宫中,沈青梧与长林带着人向外走。沈青梧边走边喝令己方人马集合,尽量不要分散,给对方可承机会。
她脑中飞快转着一张宫殿图——许多日前,李令歌亲手绘下,要亲卫们熟悉皇宫宫殿的结构与位置。
最后一战会在宫中展开,他们都心知肚明。
当走入宫殿,沈青梧凝望着巍峨宫壁,眼睛被刺目日光照得眯起——那日光像拼尽余力,阻碍她的道路,让她微微恍惚。
博容,你在哪里呢?
“将军,武器不够!”
沈青梧只恍神一刻,就清醒过来。
博容诱李令歌深入皇宫,李令歌的亲卫们要求一同跟随,否则帝姬不入宫。如今帝姬入宫,亲卫们人虽至,却没有武器,那就只能——
沈青梧道:“自然是借用敌人的了。”
这会是一场典型的以少应多之战。如何突围,靠她的本事!
沈青梧吩咐几个自己最信任的卫士,以及长林:“你们几个不必和我们一同作战,你们想办法找出他们敌军主力、主将。若一举得杀……”
她毫不犹豫:“那就杀了。”
擒贼先擒王,必当如此。
长林目光微缩:若是博容就是主将……
但沈青梧目光森冷,压住长林,长林没有提出异议。
长林临走前,看到李令歌从皇帝的宫殿中走出。
这位帝姬脱了方才那身过长的华丽衣裙,换一身女子胡服类似的轻便衣物。从殿中走出时,李令歌手中持着一剑。
这是一位不通武艺的殿下。
但是绝不是一个弱女子。
李明书虚弱哭声在后:“姐姐、姐姐,救我……”
李令歌回头,望一眼那个伏在榻上起不来身的皇帝。
她千万次想过自己和李明书相见的最后一面。
她遥遥想到多年前电闪雷鸣之夜,自己抱着年幼哭泣的弟弟,哽咽连连:“不要怕,不要怕。姐姐会保护你……谁也抢不走你的皇位,谁也别想废除我们姐弟。”
可是李令歌心中不恨李明书吗?
若是不恨,将近二十年的教养中,李明书为何越来越不学无术,越来越残忍暴戾……
李令歌纵容了一个恶魔的长大。
为了是有一日,踩着恶魔尸骨,走上自己早已渴望的路。
宫门关上,她将李明书关在门内。
她对回头的沈青梧微笑:“官家已薨。贼子贼心不死,要靠你我平叛。”
沈青梧抬刀,砍了一个扑上来的敌人。血溅到她脸上,她眼中没太多情绪。
李令歌发现,一旦身在战局,沈青梧便比平常要冷血得多,毫无犹豫得多。
这是天生的适合战场的人。
李令歌高声:“沈将军,我等与贼子周旋,少不得宫外臣子将士的配合。你将我的手书送出去,看能否获得大家的相助。()”
那是李令歌亲自手书的一封封信件。
信件折成可以挂于箭上的模样,被带兵拼杀的沈青梧等将士悬在箭上。响箭向宫外传递消息,这一封封帝姬手书的信件,从宫内送了出去。
信件折成纸船,沿着沟渠,从宫内渠道向外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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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居宫中最高楼,“凤凰台?()?『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正是博容。
博容一言不发,一个个令件从他笔下出,命令发布出去。
宫外战斗的主将是沈琢,宫内这场战斗,则由他亲自坐镇。
沈家人觉得不公平,博容就把大批兵马留在了宫外。沈家人又担忧宫内人少,战斗是否会输,博容已经不理会他们了。
事到如今,沈家只能跟着博容一条路走到黑。
此时此刻,博容一道道命令发出:
“拦截对方信件,拦截对方与宫外沟通的任何手段。
“他们要借用民心,尽量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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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外的战斗,不比宫中轻松。甚至因为宫外两方将士数量更多,巷战也越发艰难。
张行简坐于家中沉思。
他对面的老者露出苦相:“朝臣们不是全部站在我们这一边,百姓们也不知道这场宫变在做什么……三郎你虽然提前联络了些人,但我们人手仍旧不够啊。”
张行简忽然侧头,望向那一只只响箭。
过了片刻,有死士前来,捡起掉在院中一支箭上的信件给张行简看。
张行简微微笑:“哪来的信?”
死士答:“宫中出来的。”
张行简道:“还不算蠢。”
他看也不看信,就将潮湿的沾着泥水的信件递给对面的族中老人。
老人颤巍巍打开信件,眸子微缩——《告天下书》。
老人快速扫一遍:这是一封李令歌言辞恳切的书信。
不只写给那些犹豫的、踟蹰的、记恨她、怀疑她、曾是她的效忠者如今开始怀疑她所为目的的大臣,也写给那些躲在家中看着屋外战斗、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普通百姓。
李令歌说,陛下为奸臣所害,自己早就知道让帝姬登基的诏令有异。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是为了救陛下。
李令歌说自己教养皇帝多年的辛苦,沉痛于皇帝与自己离心的遗憾。
她痛斥沈家的狼子野心,并说她如今的困境。
李令歌说,她会在宫内扫清敌军,即使身死也无所畏惧。只希望宫外但凡有相信她的人,给一点支持——她需要兵,需要人。
() 长者看完了信,道:“帝姬殿下亲自写信,再拉拢旧日情谊,以往那些本就支持她的大臣,恐怕会摇摆,重新站到她这一方。”
张行简颔首:“一些谁也不战队的大臣,为了大义,也会临时站到帝姬这一方。
“而那些顽固的坚持认为帝姬别有用心的人……在此战中,也能看出都是些谁了。”
战争掺入政斗,一场战斗,重新洗牌。东京城内的一切施恩与合作,都是如此复杂的。
长者问张行简:“那我们……”
张行简看着漏更。
他说:“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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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之时,战局越发残酷。
李令歌带着一队人,说去救女眷。沈青梧百忙之中分了人马给那位殿下,继续应对宫内这场战事。
当双方对上,沈青梧便知对方的主将,一定是博容。
她的许多战略布置,都被对方不动声色地化解。对方甚至知道她的每一步要走的路,提前布置,提前瓦解——
只有博容会如此了解她的战术。
那全是博容教给她的。
博容日日夜夜陪她一遍遍下棋,一遍遍在沙盘上演兵。她不是一个喜欢用计的将军,博容却不厌其烦地培养出她这种能力。
博容曾告诉她:“你可以不用,但你不能不会。”
沈青梧学会了。
什么兵法三千,什么千变万化的敌军布置……她都学了。
然而面前摆在她前方的难题,是她所学,与博容所教,出于同脉。
她用博容教她的,能打败博容吗?
沈青梧咬着牙,一声不吭。
她继续指挥这场战事,继续不断杀敌,不断发出命令。她绝不说出对方主将是博容,她到此时,都坚持要守这个秘密。
但是——
一个兵慌里慌张退了下来。
沈青梧发现自己这方人,听自己的指令,开始滞后。甚至兵士中,有人窃窃私语。
如此敌我激烈之时,竟有人扰乱军事?
沈青梧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那几个散布流言的人,她手放到刀上,在杀斗中靠近那几人。身后忽然有人掠下,沈青梧警觉回头。
是长林。
长林面色如土。
长林:“他们主将是博容。”
沈青梧不吭气。
不用他说,她已发现。
但是沈青梧有一件事疏忽了——
长林低声:“你不是让我带着几个人摸查他们主将吗?我们偷偷杀了几个将军,但是……有一个卫士,在探查一处宫舍时,发现了博帅。
“他当然没有面见博帅,但他以前见过博帅,他特别仰慕博帅……一个高楼上的剪影,那个卫士坚持认为是博帅。我如何说服他也没用。
“人我带回来了,但是消息,我是封不住了。”
沈青梧蓦地看身后跟着自己的弟兄们。
她抿唇。
这是益州军。
益州军跟随帝姬最初的忠诚,来自于他们对博容的忠诚。一旦发现敌军首领就是博容,那益州军……
沈青梧眯眸。
她一瞬间便觉得,这是博容故意露出的马脚,博容故意要让旧兵认出他。
博容似乎正噙着笑看她:益州军是我的军队吗?你如何指挥一个信奉我的军队呢?
沈青梧握着刀柄的手用力。
她猛地拔出刀,指向身后一个正试图和旁边人说话的亲卫:“何必藏头藏尾,有什么话不敢当着我的面说?”
被刀所指的卫士一僵。
旁边人:“将军……”
沈青梧:“你们不必猜了,我直接告诉你们也无妨——不错,对方主将,主帅,就是你们在猜的博容,你们的博帅。”
众人哗然。
迷惘间,他们被敌军猛攻。
人心生乱,沈青梧再是勇猛,也无法直迎敌军锋刃。
他们一路退,退无可退,靠着沈青梧强硬的指挥风格与武力,才退到一宫舍后,有了喘息余地。
沈青梧看身后人。
沈青梧有了说话机会:“怎么,对方是博帅,你们全都要背叛,全都要投靠敌军了?”
有人哑声:“那是博帅!”
沈青梧厉喝:“益州军难道是博容的私兵吗?!你们可知,他和沈家盗用虎符,让大批陇右军南下,去对付我们的益州军。你们在益州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如果杨肃败了,如果杨将军没有拦住他们,你们怎么想?
“还有陇右军——大周两只边军,最为强大,兵力最盛,难道是用来内斗的吗?如果陇右军离开的这段时间,国外蛮夷侵犯,大周如何自保?
“益州军从未离开益州!即使帝姬坐镇益州之时,益州军也从未离开过益州!
“陇右军为敌所胁,已忘初心。自然,兵士们都是无辜的,他们也如你们一般,敬爱自己的主帅。可他们的主帅,要他们放弃守家卫国之愿,只为了阻拦我们。
“帝姬入东京,是为了用最少的牺牲,阻止战争。博容坐镇皇宫,恰是为了用最大的牺牲,发动战争。
“我给你们选择——要投靠博容的,现在卸甲即走,十步之内,我不杀你;愿意跟着我的,继续!”
将士们面面相觑。
天边烂烂日光无法穿越宫墙与长廊,照入阴影处。
众人无话。
沈青梧握着刀的手发抖,血顺着手背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她低下眼。
她想博容,你连自己在益州军的声望,都要亲手毁了吗?你真的希望,所有人恨你怪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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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之时,战斗白热化。
张行简将一子落盘。
他轻声:“我该出去了。”
与他对棋的老者正对这棋局纠结,茫然抬头,看着家中三郎。
张行简道:“秦月夜的杀手
们无法持续作战,街巷间我方人心不齐,各自为战,他们需要一人,站出来,为他们吸引军火,好方便几位将军集兵,方便禁卫军集合。
“东京十万禁卫军啊,平时懒散惯了,连刀放在兵库中都生了锈……我不能指望这样的兵战胜日日训练的沈家军,只好自己帮他们吸引些火力,好助他们靠人数来赢了。”
只有如此,臣子与将士,才能同心。
张行简垂眸,心想这也是让禁卫军收起懒散的一个机会——禁卫军平时塞满了贵族世家那些不学无术的浪子废物,他每一次想动刀,都有无数人拦着他。
这一次,到了重整禁卫军的时候。
张行简向外走。
长者连忙喊:“三郎,太危险了!坐在家中,他们不会攻我们家的!”
张行简含笑:“不,他们一定会攻我们家的。”
话正说着,轰隆声响起,远远的死士声音传来:“郎君,他们炸我们的墙!”
张行简便对脸色煞白的老者笑:“博容岂会让我们坐收好处?五伯,别躲了,出门迎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