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烛独自在冷风中瑟缩,后腿的伤势因为不能得到及时治疗,变得愈加严重。早先他还能跳两下,现在只是轻轻动弹便觉得有锥心之痛,伤口像是有百万只蚂蚁在爬。
九条尾巴牢牢裹住自己。
现在只有尾巴能让他感觉到一丝暖意,他心中还在不断思索简云台离开前的话。
——玉佩连你都不能给么?
——你最不能给的人,就是我。
这话是什么意思?
扶烛在九尾妖狐一族中,是被宠大的,自小就没有经历过多么波折的事情。而今族群被偷袭,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觉得自己只是短暂地走失一会儿。
但这并不妨碍他厌恶人类。
从小到大都被族中长老灌输一个理念——人类都狡猾贪婪,无一例外。
简云台原本想要他的玉佩,但明明能拿到手时,却自己主动放弃。
这很难不让他心生怀疑。
什么情况下会放弃唾手可得的宝物?那必定是知晓这个宝物必定会落入手中。
早一时晚一时,并没有差别。
这是自然而然产生的猜测,然而扶烛很快就猛地摇了摇脑袋。
不!绝对不可能!
这个除妖师和其他人不一样!
扶烛固执地坚守这个信念,明明现在最为合理的举措是扛着伤腿,趁此机会逃跑。然而他却像是大脑里撑起一根筋一般,直愣愣从这一头捅到了那一头。
他一定要等简云台回来。
不知道多长时间过去,鹅毛大雪纷乱挥洒下,悄悄落到了九条狐尾之上。黑夜中这九条狐尾像是九缕皎洁的月光铺展开来,为萧瑟的夜景平添一抹圣洁之意。
九尾天狐一族最漂亮的尾巴,被雪埋藏得严严实实,像是明珠蒙尘一般。
终于。
前方传来了‘嗒嗒、嗒嗒’的脚步声,听起来纷乱又急促,由远及近。
咚咚——
咚咚——
心跳声陡然加速,变得愈来愈剧烈,到最后耳畔几乎只剩下他自己的心跳声。扶烛眼前阵阵发晕,用尾巴将自己埋得更深。
哗啦!哗啦!踩雪声,那脚步声一直走到了他的身边,才堪堪停了下来。
在一旁站了几秒钟,有一双手温柔地将他的脸托了起来,紧接着上方就传来一道无奈地轻叹声:“别害怕,是我。”
“!!!”扶烛立即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少年带笑的柔和眉眼,本就剧烈的心跳再一次加速。向后方看去,是一片一片广袤的雪景,白雪皑皑之中有无数小灰点交杂错乱地点缀着,那些是石头与枯木。
并不是除妖师门派中人。
简云台果然没有带着除妖师们一起回来!扶烛心中像是平静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倏然间掀起阵阵涟漪来。
他微微眯起狐狸眼,九条尾巴缠绕上简云台的腰肢与上身,“你怎么才回来?”
……怎么又来了?
简云台好笑又无奈拨开他的尾巴,怎么十年后爱缠人,十年前也这么爱缠人啊。而且这次比之前还多了八条尾巴。
“我在门派那边耽搁了一会儿。这不是赶回来了嘛。”他弯身抱起扶烛,有意避开了后者腿弯处的伤,边走边说:“雪下得越来越大了,继续再外面乱晃很危险。我的想法是找一个废弃的妖兽山洞,越隐蔽越好,在山洞里再躲几小时等天明,到时候天狐王就会赶到了。”顿了顿,他征求扶烛的意见:“你怎么想?”
扶烛想都没想:“听你的。”
“……”简云台脚底滑了一下,嘴角抽搐说,“好歹是你自己的命,别光指望我啊。”
明明是数落,扶烛却听得很开心。
——这个除妖师在担心他。
别的除妖师都跟疯了一样,想要杀了他拿战功。只有这个除妖师,他和扶烛见过的所有除妖师、不!和扶烛见过的所有人类都不一样,简云台是真心对他好的。
狐狸竖瞳微微一闪,扶烛脑子里像是奔腾过千军万马一般,思绪越跑越离奇。
——你最不能给的人,是我。
简云台为什么要这样说呢?
“……”静默片刻,扶烛恍然大悟。
肯定是因为太喜欢他了!
族中长老说过,很多人类都有自卑心理,即便外表再光鲜亮丽的人类,多多少少都会有那么一点儿自卑心理。他们会在自身找无数原因,然后和自己说‘不行’。
这原本是长老教扶烛拿捏人类心理,玩弄人类感情的大道理,然而扶烛仔细看了几眼简云台,心中顿时有些不满。
有什么好自卑的?
他看简云台哪哪都好呀,比他见过的所有人类,还有狐族同胞都要好。
真是不懂人类在想什么东西。
这一次扶烛没有半点儿迟疑,开口时温润的公子音带着怂恿意味,“我觉得你不错。”
“……?”简云台迈步向前,看都没看扶烛,随口回了一句,“诶,谢谢少主夸奖。”
扶烛急了:“我没有跟你开玩笑。”
简云台:“我也没跟你开玩笑啊。”
见简云台实在不懂,扶烛憋了又憋,还是没有忍住将话说得再露骨一些,“我觉得你不错,能配上天狐王妃这个位置。”
简云台语出惊人:“那你妈怎么办?我跟你爸结婚,你妈就得禅让位置了。”
“…………”扶烛的狐狸耳朵随着简云台的动作,一起一落。再度开口时话语已经带上的颤意,“你在想什么?我的意思是等我父亲退位后,你给我来当天狐王妃!”
话语快过大脑,等扶烛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以后,他满眼的震愕与郁闷。
“噗嗤——”简云台抿唇笑出声来,好笑说:“谢谢少主恩典,我感恩戴德外加三生有幸,等到了安全地方以后,我会哭着给你表演一个含泪拒绝。”
“……”扶烛听出了他语气里的调侃意味,闷闷不乐地开口:“我是认真的。”
“真巧,我也是认真的。”
简云台语气依然带着散漫笑意,就连直播间观众都听不出来他是在开玩笑,还是借着玩笑认真拒绝。
更何况不经人事的扶烛。
于是扶烛动了动,狐毛之中的天狐玉佩微微向上一甩,被他叼到了嘴中。
再度开口时,他有些难为情,“你帮我保管天狐玉佩。”
开始的时候死都不愿意给,还想着要抢回来。到后来是‘借’,一直到现在,直接变成‘保管’了。
简云台眉头暗暗皱了起来,言语中已经染上一丝薄怒,恶狠狠薅了一下扶烛的狐狸尾巴根,骂道:“刚刚才和你说过的话,现在就忘记了?说过了这枚玉佩不要给我。”
“……!”狐尾根部是不能摸的!
扶烛浑身僵硬缩在简云台的怀中,尾巴根部的那只手,每一寸触感都直接转化为某种特殊的感觉,直冲上了他的大脑。
简云台不是除妖师吗?他应该知道狐狸尾巴根部不能摸吧?!
不对……他连天狐尾巴重不重要都不知道,一看上课就不认真听。
扶烛按捺下心底的悸动,努力忽视狐尾上那只作恶的手,软软的,还是热的……他震愕地甩脱掉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开口时的声音也十分僵硬,“玉佩不给你,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