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倒下去激起尘土的那一瞬间，少年的脸上还带着飞跃枝头的狂喜。
“…………”死寂。
漫长的死寂过后，馆外陡然爆发出阵阵惊恐的尖叫声。数十名少年惊慌失措地像周围逃窜而去，然而人工智能的枪口总是如影随形，紧紧跟随着他们的身影。
砰！砰！砰！
又是数声巨大的枪响。
子弹的破风声，尖叫陡然停滞之声，以及闷闷的倒地声。这些声响交织错杂，凝聚出地动山摇般的恐慌感，即便简云台没有出去，也能隔着门感受到外面的混乱。
他哑然向外看了一眼。
又迅速缩回了身，紧紧贴着门后。
只是这一眼，心跳便异常地鼓动，那种惊心动魄之感迅速蔓延到大脑。他看见图灵漠然站在人工智能军团之中，并没有开枪，附近的人工智能就是他的‘枪’。
就像是一个彻彻底底的人形兵器一般，即便隔着几十米的距离，仿佛都能嗅到图灵身上扑面而来的血腥味道。
——当真像是一个被灭杀了灵魂发人形兵器，一个不折不扣的冷血机器。
简云台从他的眼神中，找不到半分属于人类的情感，只是看一眼便如临冰窖。
“鱼星草那边已经问到了。”剧烈的心跳声中，耳机里传来黑客白沉重的声音，“沙费内说图灵已经被星陨灭杀灵魂了。当年沙费内是亲眼看着图灵的灵魂被灭杀。”
“……”简云台抬手捂住单扇的口鼻，强行堵住后者即将脱口而出的尖叫。
单扇吓得腿都软了，一个劲的往地上赖，两股战战脸色煞白。外面那些人和他们长得很像，距离远的时候看起来只会更像，他眼睁睁看着那些人被子弹一个个打死，恍惚之间甚至都有种错觉，就好像自己在外面翻来覆去地被打死无数次一般。
每一具尸体倒在地面上。
他都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未来。
心胆俱裂之时，单扇猛地一翻眼白向后仰倒，竟然直接吓晕了过去。
简云台松开手，将其无声平放。
随即背靠门框，缓缓滑坐在地。
简云台也有些被吓到。
倒不是因为外面死了很多人，有很多和他长相相似的尸体。
他是被图灵吓到了。
原本还对这些替身有些下头，现在简云台只觉得事情变得很神奇——明明找得是他的替身，图灵怎么好像比他还要生气啊？！
他好想冲出去摇一摇图灵的肩膀，对他大喊几声：你冷静一点啊！哥哥，就连我本人都没这么夸张，咱不至于这么大动肝火，你快消消气啊啊啊啊啊啊！
但是如果就这么冲出去，简云台感觉自己的下场可能很惨、很惨。
他不觉得图灵能认出他。
像是恐怖游戏中的经典贴脸杀、开门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将不少观众也吓到了。缓过神以后弹幕刷新飞快：
“靠、靠？！这些替身不是图灵找的啊，要不然他怎么可能会这么动怒。”
“吓死我了，还好简大胆没出去。”
“其实我觉得出去应该没事……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图灵绝对能认出简大胆。”
“姐妹！这种事情不是你觉得、我觉得就可以莽上的啊。不能冒着生命危险出去呀，而且沙费内不是说了嘛，图灵的灵魂已经被灭杀了，他不可能认得出简大胆。”
“嘶……既然他的灵魂已经被灭杀了，那他的记忆应该已经没有了呀。都没记忆了，那个徐领事为什么要找这么多替身？”
直播间观众们提到的怀疑，也正是简云台此时内心的疑虑。
也许他们想重新唤醒图灵的灵魂？
若是能够唤醒图灵，说不定能让星陨的副首叛变，重新站到人类的阵营。
正当简云台想到这里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徐汇惊慌失措的呼声：“主首！”
“……”简云台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图灵竟然是主首？他有些不可置信，想要伸头再看一眼。但他实在是有些恐惧现在的图灵，强行深呼吸使得自己冷静下来。
简云台透过门扉折角的门缝往外看。
“主首！”徐汇确实在呼唤图灵，此时他整个人已经瘫软在地，几近连滚带爬地爬到了图灵的脚下，脸色惨白着颤栗。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他惊慌失措之时又满心地后悔，仰着头惊恐解释说：“我、我只是想要为您分忧啊！”
刺啦——
最后一名少年倒地，鲜血溅到了徐汇的脸上。以及图灵的黑色军靴上。
图灵缓缓垂眸，眼神空洞又悲戚。
他猜到这可能是一个骗局，但他还是心怀着不切实际的期待到来。
来的路上，他想要走得再快一些，又想要走慢一些。
他畏惧面对这个显而易见的骗局。
果然。
这只是个骗局。
图灵漠然侧过身，踏着血泊。
徐汇不解其意，还以为自己身处白名单，可以侥幸逃过一劫。然而还不等他露出喜色，剧烈的疼痛感猛地袭来。
砰——
又是一声巨大的枪响声，将温泉馆的简云台轰得浑身一震，骤然耳鸣。
徐汇心脏中枪，缓缓倒下。
不比其他人被一枪爆头，死得干脆利落，他还要在死亡线挣扎数分钟。
倒下去时瞳孔中倒映出幽暗的天芒，以及图灵那只苍白纤细的手掌。徐汇猛咳数声，大口吐出黏腻的鲜血，他全然不顾自己的伤势，只惊愕万分看着图灵的手。
更为准确的说，他看得并不是图灵的手，而是图灵指尖的那个物件。
——小黑钻。
那颗小黑钻被图灵轻柔地攥在指尖，像是攥着内心最后一块柔软的净土般——早就听说图灵有一个很珍惜的物件，一直被他贴身携带，无论去哪里都不会离身。
甚至早年与星陨股东们拼杀最为凶恶的那段日子，图灵都会为了这颗小小的黑钻，深入龙潭虎穴之中，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很少有人看过这颗小黑钻的行貌。
徐汇没有，唐武舟也没有。
他还听说，这颗小黑钻是简云台留下的唯一念想，因材质的特殊性无法复刻，更无法仿制。原本应当是一对，可惜当年简云台死时，另一个早已经消失不见。
原本徐汇以为，这个物件对他来说应当是极其陌生才对，然而、然而并不是，他分明见到过和这一模一样的小黑钻啊！
不仅这特殊的材质一模一样，就连持有小黑钻的人，都长得一模一样。
等等，一模一样岂不是……？
徐汇吊着最后一口气，艰难地环顾四周，那名和简云台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并没有出来，这群死掉的少年里也并没有他。
“……”
骤然之间灵光乍现，徐汇仿佛突然间明白了什么——简云台死时没有留下尸体。
既然没有留下尸体，说明简云台很可能就是没有死，那么他会在哪里呢？
徐汇心神巨震，逐渐失掉生气的瞳孔转动一下，远远朝着温泉馆的方向。临死之前他才陡然反应过来，然而已经太迟了。
他想叫停图灵。
却已经无法开口。
失质的瞳孔朝着图灵离去的方向，徐汇艰难地伸出手臂，喉咙里发出‘咔咔’的非人声调。最后一切化为不甘的静谧。
“……靠。”唐武舟等图灵离去之后，才敢上前收拾残局。他刚刚远远看着都要吓死了，小心翼翼凑近徐汇的尸体。
看了几秒钟，唐武舟无奈叹了口气，说：“早就已经提醒过你了，你偏不相信。”
早就提醒过，不要低估图灵对简云台的感情，他怀揣着足足四百多年的求而不得。
这份爱意非但没有随着岁月的流逝，逐渐浅淡，反而变得更加浓郁。
浓郁到满身罪孽，刻骨铭心。
“你也算是撞到枪.口上去了。”唐武舟摇了摇头，小声唏嘘说：“怎么就正好赶在图灵来冷泉，每当这个时候他就完全丧失了理智，妥妥的一个疯批啊。”
以图灵的性格，他来到冷泉，自然不可能仅仅只是为了泡冷泉。具体内情唐武舟并不是很了解，他只知道他的堂哥——唐文瑞曾经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在图灵临近泡冷泉之前跑去触霉头，图灵控制不住自己的。
——就像是一个精神时刻都濒临崩溃的人，只能借用冰凉彻骨的泉水来保持冷静。
感叹连连之后，唐武舟又满脸古怪地打量地上的尸体。
“不是说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
他左看右看，确实没有啊！没准又是徐汇夸大其词，在这跟他瞎说。
原本唐武舟还想着，怎么说他也敬仰简云台好几百年了，这么多年来都像崇拜一个已逝的历史人物一般去崇拜简云台。就算看不到真人，看看偶像的周边也能过过瘾嘛。
结果白期待一场。
足尖轻点地面，见怪不怪地避开地面上的尸体，唐武舟举步踏入温泉馆之中，脑中想着接下来的工作。
他这几天都要为图灵准备冷泉事宜，还得看守冷泉附近，不让闲杂人等靠近，保证图灵能独身在泉中……
嗒嗒——
他的足尖猛地顿住。
这里面怎么还有两个？！
墙角缩着两道黑影，躺在地上的那个少年面朝上，脸上惨白堪比白纸。而坐在他身边的另一个少年，眉眼则要精致得多，其中还带着一股子超脱年龄的凌厉感。
与那少年对视了足足十几秒钟，唐武舟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克制不住猛地冲了上去，脸上的震惊显露无疑。
“你、你……”吞吞吐吐数声，唐武舟小心翼翼抬起指尖，轻触简云台的脸庞。
感受到指下真实的触感后，他满眼呆滞地惊掉了下巴。
——靠，这他妈也太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