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云台和蔷薇飞速弹开,三人对视,气氛一时有些诡异的尴尬。
石窟外头传来流水声,乌苍像是滑泥鳅一般窜了进来,先是扫视四周后,才疑惑看向了蔷薇,“女王,你找我们始祖大人有什么事儿啊,非要当面来说吗?”
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石窟内诡异的气氛,乐颠颠游上前。
不过好在有他,沉默才被打破。
蔷薇定了定神,从衣袖中拿出一张袖珍小地图,用词斟酌地说:“九重澜大人,相信您已经听闻了王国最近发生的变故。目前大公爵还在潜逃中,举国搜索无果,我们怀疑他已经逃到了鲛人族栖息的地域。为保王国安全以及鲛人族的清净,我正式向您请命,希望您能够同意人类派兵进入鲛人领地,搜寻大公爵。”
“……”沉默。
蔷薇鼻翼凝出点点细汗,深吸一口气,她心中也有些游移不定。
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状况——至少在她的记忆里,鲛人一族的始祖始终盘踞在那座深海宫殿之中,从未踏出过海域。
这是循环的巨大转折点。
蔷薇本以为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转机,也许借着这个转机,她能够保下铃兰,结果没想到……该发生的,最后还是会发生。
悲伤与痛惜都要往后稍稍,蔷薇强迫自己振作起来。
她若垮了,那么她的王国,她的子民,大家都会陷入无所终的循环地狱中。
谁都可以垮,只有她不能。
以往这个时候,蔷薇都是和乌苍沟通的。这次是和九重澜,不过结果都差不多,九重澜淡淡说:“你的祖辈曾经与我定下过约定,以海神殿为界,井水不犯河水。”
“约定是死的,可人是活的。”
蔷薇无法直视九重澜的仙姿,顶着巨大的压力说:“您放心,我以泉先国女王的名义向您承诺,就算派兵进入鲛人的领地,我们也只是在海面上搜寻各个海岛,不会潜到深海打扰您的子民,更不会做出任何越界的行为。”
九重澜平静道:“承诺是死的,人是活的。总有人会背弃承诺。”
“……”蔷薇脸色有些僵硬。
简云台在一旁摸了摸鼻梁,心道怎么突然感觉膝盖中了一箭呢?
——总有人会背弃承诺。
他下意识想起在岸上初见九重澜的那一天,那句智者不入爱河。
他现在连订婚戒指都戴上了,可不是把承诺抛到天涯海角去了嘛。不过简云台又仔细想了想,九重澜这么一个清冷孤高的人鱼始祖,应该不至于挤兑他这种小人物吧?
想到这里,简云台开口:“大公爵如果一直待在鲛人族栖息的地域,终究也不是个长久的办法。他随时都有可能卷土重来,到时候又是民不聊生,受苦的是普通民众。”
鲛人族生性高傲,同时也保留了善良。一听这话,乌苍忧心忡忡说:“人类若是战乱,海面上会飘好多好多尸体,他们实在是太可怜了。我料想这几天大公爵也跑不了多远,始祖大人……要不还是放行吧?也许只需要几天的时间,就抓到人了。”
三人都在劝。
且眼神一致,都包含有恳求。
九重澜并没有看蔷薇,他的视线缓缓平移,定在简云台身上。
“你愿意为她担保?”
这问话听起来轻轻的,似乎没有蕴含什么情绪。简云台从九重澜的脸的表情也判断不出什么,只得点头说:“我可以为她担保。”
九重澜垂眼,白色的眼睫轻颤。
这是他少有的情绪外泄时刻。
简云台心中疑惑,正要细看,一旁的蔷薇突然扭头,感激说:“谢谢。”
简云台扯了扯唇角,“不用谢。”
有什么好谢的,又不是为了你。
如果能够抓到大公爵,他们玩家的任务也就圆满完成了,直接happyending。
这是双赢。
“你们眉来眼去什么呢,注意场合!场合!”乌苍一个断情绝爱的单身鱼,最看不惯有人当他的面‘秀恩爱’了,当即不满说:“始祖大人还在这儿,你们有什么悄悄话回王国再……”
话语声戛然而止。
啪嗒——
乌苍眼睁睁看着一滴血从他的眼前落下,滴到海水里,很快融开。
他震惊抬头看。
就看见一猫带三人,艰难挂在石窟最上方。胖子满脸菜色冲他比‘X’,作出口型:“低头!低头!不要抬头看我们!”
乌苍立即低头,表情还有点怀疑人生。见前方几人都没有注意到自己,乌苍又犹豫抬头,再次震撼看了眼石窟上方。
……活得久,真是什么都能见到。
胖子转头看了眼林福雪,后者尚且清醒,一直垂目注视着蔷薇的背影。
脸色还有些苍白。
胖子心中叹了口气,无声拍了拍林福雪的肩膀,又摇了摇头。
林福雪深深闭眼,眼眶微红。
眼睁睁看着喜欢的人和别人结婚,戴上了同款的订婚戒指。从前那双会定在自己身上的漂亮双眼,如今也定在别人的身上。
她已经不记得他了。
也许石窟内有人与林福雪的想法不谋而合,九重澜轻声开口:“我同意。”
对视的两人这才转开视线,纷纷惊喜看向九重澜。蔷薇立即展开袖珍小地图,小心翼翼靠近几步,说:“这是要搜寻的海岛。”
见九重澜没有将她斥开,蔷薇又大着胆子向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九重澜的身前。
相隔仅有半米。
如此近的距离,只会又一次感叹不愧是鲛人族,族人的外貌都极其优渥。其中鲛人始祖九重澜更是宛若瑰宝,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让人挪不开眼的仙姿神气。
那巨大的鲛人尾盘旋在海水中,透过缥缈的雾气,只能隐隐约约看见银紫色的鳞片,像是金乌西出时最美的霞光般惊艳。
这样的人,很容易给人一种距离感,抬头仰视时,更像是在仰视空灵的神像。
蔷薇好不容易才勉强自己专心点,抬手指着地图上的某个岛屿说:“我们计划先搜寻这个地方,然后是这个……其次是这个。”
每指一个岛屿,她都会停顿数秒钟时间,有时候甚至会停顿半分钟。
期间蔷薇一直在观察九重澜的表情,似乎想判断搜寻这些地方会不会冒犯鲛人族。
但她看不出来九重澜在想什么。
后者的神情一直都淡淡的。
蔷薇暗暗咬牙,指尖轻移到地图左侧的一个岛屿,说:“还有这个。”
这下子就连直播间观众都觉得不对劲了,屏幕上弹幕刷新飞快:
“嘶——我怎么感觉蔷薇好像在试探九重澜啊?她看起来不太像怕冒犯鲛人族。更像是……更像是通过这些岛屿在判断着什么。”
“她在判断什么?搜寻岛屿不就是为了找到大公爵嘛,还能判断什么呀。”
“你们注意观察乌苍的表情!蔷薇手指移到地图西侧时,乌苍好像有点儿紧张,这是不是和鲛人族藏着的那个大秘密有关系呀?”
“你们想太多了吧,这个副本都已经开过好多次了,每一次的任务主线都是围绕稳固皇权展开。每一次蔷薇的目的都是斗倒大公爵,她只是个NPC,不可能有其他目的。”
“说得对哈哈哈哈……”
“蔷薇毕竟只是个NPC,她再怎么独立自主,光是局限的记忆这关就由不得她施展。”
“她肯定只是想找到大公爵啦,乌苍紧张估计是心虚,怕鲛人族的秘密被揭开。”
在直播间观众们放下疑心时,简云台却疑心蹭蹭蹭的直往上窜。
他发现一个很古怪的地方。
为了防止自己眼花看错,简云台甚至还上前了几步,凑近去看那张地图。
果然没错,简云台暗暗皱眉。
这张地图、这张地图所有被蔷薇指过的地方,全都在西侧!
若是将她所指岛屿用红圈标记出来的话,那么这将会是一个十分震撼的画面——地图的西侧一片通红,其他地方都保持原样。
这不正常啊!
大公爵现在尚在潜逃中,整个副本都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为什么蔷薇安排的搜寻范围全都在西侧的岛屿?
她就这么笃定大公爵往西方跑了?
或者说……也许蔷薇并不是想要找大公爵,她想要找的是其他东西?
她到底想要搜寻什么?
刚想到这里,后方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响,简云台还以为是尚楷他们掉下来了,回头一看,才发现是乌苍滑倒了。
一条人鱼居然会在水里滑倒。
乌苍满头冷汗重新爬了起来,蔷薇回眸盯着他,足足盯了好几秒钟。
蔷薇指尖未移,缓慢重复说:“从西往东数,第三个岛屿,我们会重点搜寻。”
“……”
虽然并未开口,但乌苍脸上的表情明显不对劲,即便极力克制,但他的面庞还是隐隐发白。
于是蔷薇微笑着收回了手,又卷起了袖珍小地图,说:“感谢九重澜大人通融,我们一定会尽快寻到大公爵,还鲛人族清净。”
“……”乌苍眼前一黑。
蔷薇冲九重澜请辞,提起裙摆走到石窟口,又皱眉回头看了一眼。
石窟内一览无余。
没有藏人的地方。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强撑起精神说:“王夫,你应该随我回王宫了。”
简云台心里记挂着胖子,找借口说:“我还想在这里待上几……”
话都还没有来得及说完,蔷薇提醒:“距离我们的婚礼,只剩下四天了。你需要到王宫提前熟悉婚礼流程。”
简云台静默片刻,“好。”
他们离开后许久,乌苍才回过神来,一脸紧张地游到九重澜身边,压低声音说:“始祖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啊!他们如果搜寻那个地方,会不会一不小心就搜到……”
后面的说话声变得越来越小,到最后硬生生吞回了肚子里,不敢再说了。
幽深的石窟内,九重澜静静看着洞口的方向,浅色的瞳色微闪。
而后深深地瞌眼,摇头轻叹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