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云台皱眉问:“你确定是今天吗?”
鱼星草撑着额头, 脸色惨白说:“我不确定,但我很肯定流言蜚语绝对在年前起的。印象很深刻,因为我记得过年的时候,饭桌上我和我爸还说到了这件事。”
“流言是怎么传的?”
“镇上的人说黑客白杀人了, 犯了事儿才逃到别处。”鱼星草晃了晃头, 说:“后来我去找督察队的人问过, 他们告诉我这事情不是我能管的,也不是他们能管的。他们让我放弃, 就当黑客白已经死掉了。”
鱼星草至今还记得督察队士兵的表情,说这句话的时候, 士兵像是有些同情他,但事实上, 士兵本人也不知道来龙去脉。
他只是从上级人的口风中, 隐隐约约知晓这件事并不简单, 已经不归督察队管了。
它归更高级的联盟机属来管辖。
现在回过头想想,应当就是降安组。
正说着, 妇人端着热腾腾的炸肉丸子, 将其放到了桌子上后,她问:“怎么样, 一个月了, 还没有想好要去哪里吗?”
男人同样说:“后天我们就要坐火车回老家过年了,实在不行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他们二人的老家不在白河城, 他们现居白河城,只不过是因为工作缘由。年关将近, 男人已经请好了年假,预备回老家。
黑客白说:“我还没想好要去哪里。”
男人建议:“那就去我老家吧。”
黑客白顿了顿,摇头婉拒说:“不用。年后我也不会再来了。”他转言问:“有什么穷山恶水, 格外落后贫瘠的地方吗?”
男人笑了,“怎么,你要去支教?”
黑客白不置可否。
男人想了想,摸着下巴说:“贱民区都挺落后的,但你要说哪儿格外贫瘠落后,那得是山沟沟里了。我印象里好像有几次出车,去过这样的地方……春城嵊观、昌东都大坝、磐川乡,还有那什么良云昆洞,都格外落……”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旁边的妇人就用手臂拱了他一下,转过头笑呵呵说:“来我老家啊,我老家也落后,肯定让你满意。”
男人愣了一瞬,迅速反应了过来,接话说:“对对对!我老家也落后!”
黑客白困惑:“你们老家不是平民区吗?”
男人与妇人都欲言又止。
黑客白聪慧,瞬间就明白这两人的意思了,他难得地弯唇,说:“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我想自己去一些地方,去一些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
正巧这个时候,小孩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妇人顺手掐住他的胳肢窝,将其提到自己的膝盖上,又摸了摸他的头。
想了想,妇人又转过身,抬起手掌摸了摸黑客白的头,叹息说:“穷山恶水出刁民,越落后的地方治安就越混乱。我们是担心你身边没个大人,要是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
头顶的碎发被那只手弄得凌乱,黑客白有些不习惯,但他没有避让。看到妇人脸上的担忧,以及男人生闷气的模样。
黑客白甚至都有一种朦胧的错觉。
——他曾经也是别人家的小孩,可是他现在,依然可以是别人家的小孩。
有人疼爱,也有人会为他牵肠挂肚。
这种错觉让他眼眶微微泛酸。
胖子拿着手机,唉声叹气说:“你们说这对于他,算不算是一种救赎?”
鱼星草思绪混乱,显然还沉浸在“黑客白杀人了”的惊闻之中。简云台则是坐到了桌边,撑着下巴看着对面的黑客白。
两人神情复杂,都没有开口说话。
倒是直播间弹幕已经满屏,经过了头一天的喧嚣之后,“叛变众主播惊现白河城遗址”的消息像是瘟疫一般,迅速传遍全网。
此时直播间人数已经逼近三百万人。
观众们肉眼可见地焦虑。
“啊啊啊啊啊啊我在网上搜索不到任何消息啊!白河城被炸城之初,网上有好多有关白河城的阴谋论。后来联盟搞了个清网行动,只要言论里带白河城三个字的全都自动屏蔽删除了……黑客白杀了谁啊?”
“往前推算年份,也查不到这一年白河城发生了什么事情。应该是谣言吧?”
“我现在就祈祷着这一家人不要虐黑客白,不要在危难的时候抛弃黑客白。总感觉如果真的这样了,那恐怕是压垮黑客白的最后一颗稻草,他很可能因为怨恨这家人,后来精神崩溃的时候才会把轰炸点定在白河城。”
“想太多了吧,感觉这个阿姨和这个叔叔看起来都很善良,是很老实热情的人。”
“谣言总不可能是空穴来风吧?感觉黑客白当年恐怕真的杀人了——我的天啊,这可是在世界畸变以前,现在谁的手上没有几条人命。但是世界畸变以前,杀人依然骇人听闻。”
“他该不会杀了这家人吧。”
直播间观众一通乱猜,猜来猜去也得不到一个准确的结论。他们的脑子就像是此时白河城里茫茫的白雾,只能看见无数冒出来的线头,却无法勘透白雾之下的核心。
这时候,铁门外传来“砰砰!”砸门声。
砸门的人似乎不是用手在砸,而是用什么硬邦邦的棍子,显得来势汹汹。
不等里面的人应声,那人直接一脚踹开了门。黑客白闪避不及,只得眉头微微皱起得侧过身子,不拿正脸对着门。
进来的是一个光头壮汉,穿着两条杠的老头背心,裸/露在外面的肩膀肌肉高高隆起,上面还纹着青色的龙虎纹身。屋内几人一见到那人,立即紧张起来。
男人将妻儿护在身后,脸色青紫斥:“我爸欠你的高/利/贷我已经还清了。马老板,不是说好了,不会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了么!”
“你以为你躲到白河城来,我就找不到你了?”马老板将手中的短黑棍扛到肩头,笑容恶劣说:“谁跟你说还清了?你爸欠我三十六万,白字黑字的欠条还在我手上!这七年下来利滚利,已经滚到了二百多万,你就还个本金,利息呢?利息被你吃掉了?!”
男人怒及,却又敢怒不敢言。
触及妻儿恐惧的眼神,男人压下怒火,勉强维持镇定说:“你再给我一点时间。”这份利息他是肯定不会还的,他也还不上。他现在只想快点把这人敷衍走,反正马上就要回老家了,大不了再换一个地方工作。
对面,马老板冷哼了一声,嗡声嗡气得问:“说个数儿,什么时候还钱?”
“一个月……”
“一个月?!”马老板的音调骤然扬起,手中的棍子动了动,发出了“咔擦咔擦”的电流声,这竟然是根电棍!
男人立即改口,“一个星期!你再给我一个星期的时间,我肯定能把这钱还上!”
马老板这才像是恩赐一般说:“行,那就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之后可就不止我一个人来催债了,你可得给我把钱准备好,要不然……”他左看右看,嗤笑一声,“我看这地儿,还挺适合埋人。”
“好,好!”男人眉心微跳,咬牙点头。
马老板冷笑看他们一眼,转身往外面走。人都走到铁门边边上了,他突然顿住脚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皱眉看了眼一直坐在客厅里默不作声的黑客白。
“你……”马老板出声。
男人警觉地挡在黑客白之前,惊慌说:“这是我邻居家的小孩,和我爸背的债没关系。他只是来玩的,你不要难为他。”
马老板眉头皱得更深,透过男人的手臂,他能够隐隐约约看见黑客白的侧脸。介于少年人与青年人之间,皮肤白得不像样子,好似在阳光中能够变得透明。
像这样白的人,马老板曾经也见过一次,他上前几步,一把子推开了男人。两只黑黝黝的手掌往桌上一拍,发出“砰!”一声巨响,整个桌子都连带着颤了颤。
他死死盯着黑客白的侧脸,某一瞬间,黑客白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回视着他。
镜片之下的瞳孔幽深而阴冷,像是矿山之下最深处的黑水晶,毫无人情味。
马老板下意识往后缩了缩,顿了几秒钟后,他惊呼一声,“你!”
话都来不及说出口,他就伸长手死死攥住黑客白的手臂,另一只手从裤兜里摸出了电话,拨通之后大叫:“我找到他了!我找到白了!他就在白河城里!!!”
听见“白”这个字,黑客白面色骤变。
他这才想起来马老板身上的龙虎刺青是什么东西——因为年份太久远,他其实现在也还是记得不是很清楚。隐隐约约记得初二的时候,他在一个深夜打开了电脑,几个小时就轻轻松松破开了这个高/利/贷组织的内部网络,提取了其中毒/品交易的时间以及地点,又将其反手递交给了联盟。
当时那个官网的背景,就有龙虎刺青的水印,淡淡地镶嵌在文件之下。
这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睡前小游戏。可是对于这个高/利/贷组织来说,却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机,那天晚上他们差点被督察队一锅给端掉了。
他们知道这件事是黑客白做的,一直想要寻仇。可是前几年他们拿黑客白无计可施,好在后面几年黑客白越来越肆无忌惮,进联盟机密网络如同进自己的后花园,又好像得罪了什么更大的机构。
于是黑客白的照片,小规模地在他们手上流传,马老板就曾经看过他的照片。
想到这里,马老板二话不说,拎起电棍就想要先电倒黑客白。他的背脊猛地一重,男人跃到了马老板的背上,将后者拽地猛退几步后,他冲黑客白嘶吼:“跑!!!”
他不知道黑客白与马老板之间的纠葛,他只以为黑客白也背了高/利/贷——这一点不难推测,黑客白初来他们的家状态,就和他们前些年逃高/利/贷的状态一模一样。
都是一样惶恐无措,像是一个失去了支点的浮萍,在悠悠大千世界寻不到落脚处。
黑客白拎起了自己扁扁的书包,拔腿就往外冲。在跑出铁门之前,他听见了男人的惨叫声,以及妇人的惊呼声,还有小孩咿呀咿呀的慌乱大哭声,夹杂在这些乱音之间,还有马老板的愤怒嘶吼“都给老子滚开!”。
以及……电棍滋滋的电流声。
滋滋——
滋滋——
这电流声听起来是那么的刺耳,像是老旧的电梯骤然间冲顶,哗啦!哗啦!看不见的铁锁与铁链迅速飞升,透过空气仿佛也能刺穿黑客白的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