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两人便各自心怀鬼胎入了湖心亭。
彼时,日头赫赤赤,地上丝氤氲。
湖面腾起一股潮潮的凉意。
安阳王打了个寒噤,转身吩咐采薇:“你去照看清川,这宅子寒意重,让他多穿件衣裳。”
“是。”
裴寻芳接过仆人手中的食盒,亲自布菜,道:“王爷是真疼爱公子。”
“清川如今这一身病骨,本王有不可脱卸的责任,想当年……”安阳王叹了口气,道,“如今我一见着清川,便想起他的母亲……过去这二十载,本王竟是一步错,步步错。”
“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裴寻芳为安阳王斟上一盏暖酒,道,“夏伯酿的洛阳老酒,王爷品品。”
一群漆黑的雨燕从老宅中飞过,惊得亭角风铃叮叮作响。
安阳王心中忽觉不安,他携了那酒,却不喝,又问道:“听闻,裴公公曾是长乐身边的旧人?”
旧人?
哪种旧人?
裴寻芳不露声色为自己斟了盏酒,仰头一气儿喝了个尽。
安阳王见他不回答,便又问:“裴公公曾在长乐身边伺候过?”
他直呼“长乐”名讳,这是要与裴寻芳私聊的意思。
裴寻芳使了个眼神,夏伯便领着众仆退下了。
裴寻芳也不着急,用一侧的铜匜净了手,又从食盘中取了一块牡丹卷,用帕子托着咬了一口,就坐那细细嚼着,看着安阳王微笑。
直将安阳王看得由淡定转为焦躁。
裴寻芳瞧着他的情绪到位了,这才慢条斯理道:“咱家刚入宫时,确实曾在先皇后跟前伺候过。那时正值皇帝满宫寻找会说洛阳话的奴才,不管太监宫女,都挑拣了往皇后娘娘宫中送,说要一解娘娘的思乡之苦。咱家便是其中之一。”
“长乐她……过得可好?”安阳王的目光变得急迫。
“一国之母,独宠六宫,世人皆道帝后情深,王爷是第一个问先皇后过得好不好的人。”
安阳王急切道:“本王要听真话。”
“事实上,咱家很少见到娘娘,在永和宫,宫人未经传召严禁踏入娘娘寝宫,而娘娘……是被禁足的。”裴寻芳道。
“什么!”安阳王“咔嚓”捏碎了手中酒杯。
裴寻芳知道长乐郡主是他的痛处,便继续道:“嘉延帝对靠近娘娘的每一个人都很谨慎,贴身伺候的事更是他自己亲力亲为,宫人们稍有行差踏错便会被赐死。”
“嘉延帝几乎住在永和宫,娘娘那时已有身孕,却要夜夜侍寝,也许在他人眼里是求都求不来的荣宠,可咱家并不认为这叫过得好。”
“永和宫夜夜灯火通明,数不尽的珍奇异宝、美食珍馐往里头送,却从未见娘娘笑过。”
“咱家那时年纪小,不懂大人的悲喜,如今回头看,当年娘娘活下去的信念,大约就是腹中的孩子。”
“娘娘一个人的时候,都在为小公子缝制小衣服小帽子,从一岁到十八岁,春夏秋冬,她估算着不同年龄的公子的身量,还将宫里的小太监小宫女叫到跟前做参考,她说君子正其衣冠,不论身处何境都应衣冠齐整,堂堂正正活着,这是齐人之礼……”
“只可惜,那些衣裳公子一件都未曾穿上。”
“长乐究竟怎么死的?”安阳王的声音在抖。
“此事咱家也只知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