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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慎回禄坊胡同时,楼下正在吵架,楼里住着的大妈指着烧烤小贩的门脸怒骂,因为他们没日没夜的熏烟沿街烤串,居民们在窗外护栏晾晒的衣服都一股油烟臭味。
争论不眠不休,多方喊到嘶哑的声音交织,像压着人心慌的群鸦叫鸣。
对周围的鸡毛蒜皮他置若罔闻,全程连眼皮都没抬过,擦过繁闹人群进了楼门。
易慎推门进入,贾明又瘫在他家客厅里闲散度日,“哥,回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晚。”
“你待会还去医院吗?”
易慎趿拉着拖鞋径直走向开放式厨房,慢悠悠“嗯”了一声,抬起水龙头,捧水洗脸,把疲惫连带着难闻的油烟尘味都洗掉。
贾明走过来搭话:“火锅店那个事儿,回头你有钱再投给他呗,我看他也挺看重你的,不是本来说要白借给你一笔,不让你撤资。”
“干嘛把钱要回来就撇清关系啊,慎哥你这就犯糊涂了。”
毛巾扔到洗衣机去洗了,易慎习惯伸手没摸到,又抽了两张纸巾把脸上的水擦干,没多解释,只是说:“没有那么干事儿的。”
贾明不理解,瘪瘪嘴,一低头,看见餐桌深处摆着一块丝巾,叠得整整齐齐的。
他看上面的花纹和英文logo眼熟,好像是什么奢侈品大牌的。
易慎肯定不会花钱买,而且丝巾这种东西跟他个大男人也太不搭了。
忽然意识到什么,贾明恶狠狠问:“哥,这丝巾是不是那姓沈的妞的!她给你这么贵的东西什么意思!你知道这一条要多少钱吗?”
“我他妈给她扔了去!”
伸手,刚要触碰到丝巾的时候,他被一道有些森冷的嗓音叫住。
“别碰。”
贾明愣住,收手,看着易慎紧紧警告的眼神,松动态度:“哥,你……”
易慎把擦脸的纸团着扔进垃圾桶,又斜他一眼,“以后再提她,嘴放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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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楼也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空气里若隐若现弥漫着氧气湿化瓶出来的那股气味,还有药剂的,说不上好闻。
易慎提着医院楼下卖的晚饭上楼,问护士:“易连昌这几天状态怎么样。”
几个护士看见大帅哥又来了,悄悄惊艳,回答他的询问:“没什么事,还是老样子。”
易慎颔首,刚要走,被其中一个护士叫住:“你稍等一下。”
他走到护士台,听到对方说:“今天护工下班的时
候过来报备了一下,让你尽快给他下个季度的护工费,不然他就找下一家了,最近护工少,病人都抢着约。”
“还有你爷爷下次的手术时间已经定下了,费用必须要交了,不能再拖。”
护士打量了下他藏在黑色帽檐下的锋芒眼神,试探着问:“……你们家,是有什么困难吗?”
拎着饭菜袋子的手指悄然收紧,他仅仅暗淡一瞬,抬眼承诺:“没有,我马上交。”
说完,转身往易连昌所在的病房走去,留给这几个人高瘦单薄的背影。
护士们在诊台区域忙碌自己的,短暂闲散的时候不仅感叹:“这小伙子,多大了?你们知道吗?”
其中一个在这一楼干的时间久的护士回答:“还在上大学吧,应该没毕业呢。”
“哎哟……”
“都说他们爷孙俩关系不好,我看那小伙子每次交钱眼皮都没眨过,一个人读书养着个肠癌的爷爷,足足供了这么多年,够争气的。”
“别闲聊,查房了。”
易连昌一开始和个老头住一个病房,前阵子那老头去世了,还没住进新患者的这阵子他越发放肆,脾气更大了,医生说可能是被同寝的患者病逝刺激到的,家属要理解。
但易慎心里知道,这老头子从来都是这个德行。
刚进门,他就差点被一个飞过来的不锈钢盆砸到小腿。
盆桄榔桄榔在地上滚,刺耳声音挑战人的忍耐,易慎面无表情弯腰捡起,“都四期了,还有劲儿摔东西呢?”
“你个畜生东西!”易连昌有气无力的骂声传来,“今天护工都走了!怎么,你想让老子自生自灭是不是!”
“手术费你也没交!你的钱都干嘛去了!”
易连昌年轻的时候操持废品站,身体锻炼得结实,即使患癌熬了多年精神状态也比同阶段的病人要好。
用贾明的话说他就是命硬,病这么多年了都不死,吊着口气撑着继续折磨易慎。
易连昌人到老年,骨骼还硬朗,头发胡子都白了,随着一次次化疗也逐渐有光秃的迹象,刻着皱纹的脸皮紧紧贴着骨头,眼窝很深,看着非常吓人。
“我告诉你,你不给我治病,到那边了我也诅咒你不得好死。”
“你个丧门星的,当初就不该领养你个祸害。”
易慎把流食饭菜倒进不锈钢饭盆里,听着这些话眼都不抬,“吃得下饭吗?你不吃我吃了。”
说完自己扒拉一筷子米饭进嘴。
肠癌到了中后期患者很少有食欲,很多时候吃了也都是吐出来或者腹泻出去,进食都没了原本的意义。
易连昌见他这幅态度,气得吹胡子瞪眼,“你吃个狗屁!护工走了,老子拉一裤子,谁弄!”说完把被子掀开。
逐渐飘起来的异味遮盖了饭香,易慎咀嚼的动作慢慢停了,腮颊硬得发白。
在对方的催促下,他撂了筷子,起身给老头收拾屎/尿。
易慎弯腰给他
换裤子,却遭到易连昌的拳打脚踢,嘴里骂骂咧咧不止不休:“没钱就去卖血卖命!让我少活一天都不会放过你!”
“我老头子命苦啊……”
“就是在这儿等死,你也得给我交钱!”
过了许久,病房里终于消停下来,易慎脸色铁青,带着一身阴鸷出来,坐在走廊长椅沉默不语。
住院楼中央悬挂的红字时钟跳动数字,把安静与绝望无限拉长。
他是在活在绝路上的人,生活用一次又一次的困难把道路磨得狭窄,看易慎如何从走投无路中寻摸出法子来。
都说无人能与易慎做对手,其实他的对手只有一个——命运。
他时刻在与最大的魔鬼做斗争,所以其他人根本称不上被易慎视为对手。
洗到发皱的手还是觉得脏,易慎从外套兜里拿出被密封袋保护好的丝巾手帕,隔着一层塑料,他用指腹慢慢摩挲,盯着它的眼神涣散又昏暗。
捻抚着丝巾,就好像指腹碾在了她娇软的脸蛋上,或是腰窝上。
脑海里沈爰拉着他笑靥盈盈的模样,仿佛是灌输到身体里的氧气。
【易慎,你是在哄我吗?】
【你觉得,我怎么样?】
给予他片刻喘息。
滋滋——
兜里的手机振动。
易慎掏出来,看着这串同城电话,熟悉又陌生,思忖后接起。
方才还在脑子里撩拨的声音从听筒里清晰传来,带着难以按捺的激动。
“易慎,是你的电话对不对。”
“你的项目,那个没做完的项目有公司找上门来想洽谈合作!”
沈爰的嗓音把他那快闭狭的绝路豁开了口子。
光透进来,是她亲手,把希望塞进他怀里。
易慎握着手机,仰起喉咙,阖眼就这么贪吃着她的声音,久久没回应。
他自嘲勾唇。
不该是你。
可偏偏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