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子十岁就入府,这么多年,从未见过郡王这般模样。”
辛夷微微一笑,看一眼托盘上的汤盅,“扶我起来吧。”
鸡汤入口不过半碗,奶娘就将襁褓抱了过来。
吃饱喝足换上干净衣服的小奶娃,两眼紧闭,睫毛卷翘,正在幸福地睡觉,浑然不知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
辛夷将孩子搂入怀里,近于贪婪地看他,从眉到眼,目光像最精密的仪器,在他脸上一点点扫过,再慢慢伸出手,一点点感觉这个小小的、软软的孩儿,触碰他的眉,鼻,脸颊,嘴唇……
太像他爹了。
见证基因的强大。
可这样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真如傅九衢所言,只是系统自生成的一串代码吗?
她不接受。
··
磨坊巷。
风声吹拂在院子的茅草顶上,发出咿呀咿呀的声音。
郁渡走到郁氏的门外,手抬起,几乎就要叩上门扉,又停下了。
“娘,我走了。”
里头没有声音。
郁渡知道母亲在里面。
迟疑一下,正要再次开口,门开了。
郁氏佝偻着身子,慢慢地走出来,臂弯里抱着一件披风,想披到郁渡的身上。
儿子太高,她的动作十分吃力……
郁渡:“我自己来。”
郁氏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却很坚持。
郁渡不得不弓下身子,直到那件披风系在身上,这才微微一笑。
“今晚有个大夜场。要是太晚,我便宿在那边,不回来了。娘要早点休息,仔细火烛。”
郁氏眼巴巴地看着他。
如从前一样,不动,也不说话。
郁渡微微一笑,将桌上的一把折扇握在掌心,转身出去了。
天已见黑了,郁氏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看着儿子的身影穿过鹅卵石的小巷,许久才回屋。
郁家的房子在巷子尾部,后院临河,有灌木树丛,潮湿而阴暗。一个佝偻的老妇举着油灯慢慢走进去,那画面就更为恐怖阴森……
光影烁烁。
郁氏没有停留太久,拔下几株巨花马兜铃,连根带花一起装入她的背篓,用力按了按,短暂地喘息几下,又慢吞吞地回了屋。
木门吱呀一声合上。
片刻后,小屋亮开了,窗影上映出单薄佝偻的人影。
“老了,身子骨不好使了。”
郁氏坐在床沿上,幽幽地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在与亲近的人闲话家常。
忽地,她拍拍床板。
“好久没有帮你擦洗身子了。这天热得早,你快要熬不住了吧?”
屋子里没有回声。
她却十分深情,将残破的身子慢慢蜷缩在床上,贴着床板轻轻地抚摸片刻,脸上露出一个笑。
“不要怪我,我不是不顾着你……扬州来了些奇怪的人,我不得不妨着他们。”
“你真好,从不怪罪,从不埋怨,就这么安安静静地陪着我。”
她对着床板般迷恋般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又慢慢起身,小心翼翼将床上的被褥抱开,再吃力地掀开床板。
一股凉风吹过来,她头上白发微微飞动,昏暗的火光映在那张坑洼不平的面孔上,满脸痴痴地,病态地笑。
“我老了,你却一点没变,仍如当年般俊美……”
在她的床板下,是一口棺材。
大红的漆面已然斑驳,没有盖子。
棺材里是一具男尸。
更准确来说,是干尸。穿着一身青布儒袍,戴着发冠,冷不丁跃入眼帘,很是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