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鹜行安排了一行人马护送他们离京。
整整三日,顾意菀始终没有清醒,接连的高烧让她不断说着胡话,而陈泠从她散碎混乱的只言片语中知道了她的悲苦。
他什么都不想,只是更仔细的照料她。
为了赶路,深夜他们也是直接宿在马车上,顾意菀又被梦魇纠缠,抽噎着啜泣,“不要,你放过我吧。”
“不要。”
陈泠在第一时间醒来,握住她攥紧被褥的手,极为小心的将人拢入怀中,低声轻哄,“别怕,他不会再纠缠你。”
顾意菀紧闭着眼摇头,无助的缩紧自己的身体,陈泠何曾见过这样的她,那些伪装的坚强全都不复存在,脆弱的不堪一击。
“别怕,一切都过去了。”
“别怕。”
陈泠一遍遍的抚慰,顾意菀终于听清楚那个给她带来光亮,让她心安的声音,缓缓平复下急促喘息的胸膛。
片刻又急切的说:“离我远一点,陈泠,别靠近我。”
陈泠眼底蕴着痛意,这次无论她怎么赶,他都不会再放下她。
“陈泠。”
茫然迟疑的声音与刚才不同,陈泠低下头,顾意菀已经醒来睁开了眼,昏暗的烛光印进她恍惚不聚神的眼眸里,怔怔看着眼前的人发愣。
陈泠狂喜,“你醒了。”
顾意菀思绪迟缓,她不是应该已经死了,陈泠不是也应该已经辞官离京,为什么他会在她眼前出现。
剪子划破皮肤的剧痛还刻骨铭心,是死前的幻觉么,如果不是幻觉,他这么一个克己复礼之人,又怎么会抱着她?
陈泠抬手探她的额头,“烧已经退了,你一直不醒,真的要把我急坏了。”
额头传来他掌心的温度,真实根本不像是梦,顾意菀仓皇回神想去拨他的手,手腕的痛楚让她不禁抽气。
“别乱动。”陈泠轻拢她的手,“伤口还没有结好。”
顾意菀定定看着自己裹缠着白布的手,思绪彻底清醒,她没有死。
她慌忙看向四周,才发现自己是在马车里,急忙挣出陈泠的怀抱,眼前的一切都让她晕眩,“怎么回事?这是在哪里?”
面对顾意菀接连的追问,陈泠轻声安抚她,“你别急,我慢慢与你说。”
顾意菀根本听不进去,她绝望看着那道生疼的伤口,红着眼质问,“谁让你救我的。”
救活她又怎么样,她永远要生活在不见天日里,背负太子妃的身份,背负着过往的种种。
她明明已经解脱了,为什么要救她。
她几乎崩溃的模样让陈泠心惊,他握住她的双肩,逼她看着自己,“我们已经从宫里出来了,你想死,那个顾意菀也如你所愿,已经死在那座皇宫里,活下来的是全新的菀菀。”
是他的菀菀。
顾意菀听不懂他的话,她怎么可能逃得脱。
再无法掩藏情绪,顾意
菀抬手掩面,声音嘶哑,“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就是不放弃。”
或许从年少时的相遇起,就注定了他不可能放弃她。
陈泠一把推开车轩,“看见了吗?已经不是在宫里。”
马车外漆黑一片,月影照出重叠的树影,顾意菀隔着泪水让外头的天地一点点看清楚,沉重的泪珠顺着脸庞怔忡淌落。
真的不是在宫里。
*
最初的几日,顾意菀始终如惊弓之鸟,担心她的死瞒不过旁人,担心随时会有人来将她抓回去。
一直到过了峡裕江一代,她才真正相信自己从那座她以为怎么都飞不出的宫墙里逃了出来。
原定赶往江宁,但因为顾意菀的身体禁不起那么长时间的赶路颠簸,两人便暂时在一个叫清溪村的小村子落了脚。
清晨雾浓,几个凑在河边洗衣裳妇人窃窃私语着,眼睛一直往走在桥上的男子身上瞧。
陈泠穿着简朴的直身,颀长玉立,手里提着两条用草绳钓着的鱼,竟也不显得违和。
“这陈相公对媳妇还真是好。”
“可不是,我那日从他们院前过,他还动手洗衣做饭呢,将他娘子照顾的那叫一个无微不至。”
“要是我家那口子也有这份心,我做梦都能笑醒。”
几人说笑的功夫,陈泠已经走下了桥。
清溪村不大,屋舍挨着屋舍,陈泠来到屋前正要敲门,从隔壁房子里走出一个赶着牛车,身强力壮的男子。
一见陈泠就扯着声道:“呦,又给媳妇买鱼炖汤呢。”
陈泠轻笑点点头,道了声王大哥算做招呼。
王轼听他叫了声大哥,又摆出高谈阔论的架势,“不过要我说,你疼媳妇没错,可哪有男子大丈夫天天做些下厨洗衣的活。”
“你这样可管不好媳妇,回头把人宠坏了。”
陈泠收了笑,语气依旧温雅,“内子体弱,我照顾她是理所应该,何况,我愿意宠着,家务事就不劳旁人操心了。”
王轼被下了脸,当即神色就不好看了,一边赶着牛车,还要冷嘲热讽,“怕是男人没个男人样,也干不了旁的事,只能做做女人活。”
顾意菀听见动静出来开门,就听到这样一番话,一贯柔和的眉眼冷下来,想要反驳王轼的话,陈泠已经拉着她进了院子。
“怎么出来了?”他将手里的鱼放到缸中,又回头对顾意菀柔声道:“外头风大,快进屋去。”
顾意菀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又想起王轼的那番话,心中歉疚极了,“我耽误你,等我们离开这里,就不会有人误会。”
孤男寡女相处总会惹人非议,两人便对外称是夫妻,她受着他的好,却不知该怎么回报他。
陈泠目光微顿,拿帕子擦干净手上的水,走到她身前无比郑重的看着她,启唇说:“我心甘情愿被你耽误。”
顾意菀心口窒紧,略微偏过头,越是这样她越是有愧于他,他清皎若朗月,
他有多好,就衬的她有多糟糕不堪。
“你值得更好的女子,与你相互扶持携手一生。”
垂低的眼睫挡住了她的神色,陈泠只能听到她轻涩的声音。
顾意菀的自我轻看让他心疼不已,“怎么才算好,世间有万千的好,可我心上只有一人,只一人,可抵世间万物。”
他用清和的声音,说着这番让人心旌颤动的话,明明很轻,却字字重的没进顾意菀心里。
好一会儿她才像反应过来似的仓皇摇头,她不好,更配不上他这样的珍视。
“你如此抗拒,不过是觉得我不好。”陈泠轻扯嘴角。
顾意菀急声说:“你很好!”
陈泠却道:“我确实不好。”
顾意菀愣住。
陈泠接着说:“我也不是那样的无私,我救你就是有私心,你抛弃了那个顾意菀,是我将伤痕累累的菀菀救起,你不要,我要。”
顾意菀眼睛发烫,她这样破败不光彩的一个人,他却要视做珍宝,他把七零八碎的她捧在掌中,她只会觉得自己根本不配。
“你不愿意也无用,你已经是我的。”陈泠罕见的有些霸道,口吻中的不容置喙让顾意菀感到无措,也想起那些从来由不得做主的过往。
只是他没有像萧衍或者萧沛那样让她喘不过气,说这话时,也与她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没有要勉强下一步的意思。
陈泠也有气恨到牙根发痒的时候,也想过好好将这油盐不进的小姑娘收拾一番,可她已经受了那么多的苦楚,他怎么还舍得。
“所以现在你得进屋去,要起风了。”陈泠眼里噙了几分哄人的温色,口中则说:“你不想有亏欠,就不要再让我的心血白费。”
顾意菀心中挣扎,咬着唇终于点点头,“那我先回屋。”
陈泠看着她将屋门合上,才走到一旁煎药忙活。
在清溪村的日子,是顾意菀自记事以来渡过最轻松的时光,不用循规蹈矩,不用人前端笑,不用谨小慎微,时刻谨记自己世家贵女的身份和该担的责任。
每日村子里人来往去的喧闹声都让她觉得鲜活。
就是入了夜,村子里也总有邻里走动窜门的声音。
天色已黑,顾意菀将桌椅收到一旁,又从衣橱里拿了被褥出来打算铺上,陈泠从屋外进来,见她抱着一捧被褥,几步走过去,“我来。”
他刚冲过凉,身上还带了些水汽和沐浴后的清冽气息,顾意菀怀抱一轻,东西就被他接了过去。
陈泠将床褥铺到地上,转头对他道:“以后等我来弄就行了。”
“一点活而已。”顾意菀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