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购员捂嘴笑:“这以后不得高低是个燕大学生?”
改革开放后,国家教育部放宽了大学招生政策,但高考仍是大多数人可遇不可求的事,因为积累了很多□□期间复读生的缘故,有报社记者专门统计过,全国毛入学率不到3%。
能踏入大学校门的人,寥寥无几,在这个年代真的可以被称作一声天之骄子。
作为国家高等教育首批重点建设的高校,燕京大学学生的含金量更是不言而喻。
就像苏楚箐小时候幻想自己会成为世界第一名厨。考上燕京大学,是多少中华学子踏入托儿所就挂在嘴边的梦想。
但知晏却和普通孩子不一样,他说:“我想当爸爸那样的科学家,”他有些不好意思,躲在苏楚箐身后,“把我们没有的东西,坏人不给的东西,都发明出来,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
顾尚忠喜欢看报,平时把小孙子抱在腿上,爷孙二人一起看,看着看着,就连四岁的奶娃娃,也懂了什么是建国大业、于家为国。
导购员眼里的羡慕都快化成实质,连说好几句,“这孩子有大出息。”
她又说,“你可别不相信,我们家老爷子,以前可是跟人学看面相的。我懂的虽然只有皮毛,但这孩子好好养,我敢打包票,是飞黄腾达的命。”
与人道了谢,又挑了几本小人书、连环画,以及八一年出版的《十万个为什么》。知晏是个聪明孩子,想要他的才华不被埋没,需要教育,也需要知识的投喂。
苏楚箐也不知道知晏的科技树会点亮哪一支,只能有什么给他什么了,实在不行,还是那句话——
有他爸。
还完汽水瓶,返程的车站就在马路对面,书店的导购员告诉苏楚箐,下一班大概二十分钟后才会到,但她没有手表,只能老老实实带着俩孩子,在车站的木头长椅上坐着。
知晏刚得了书,没有意见,小心从书包里挑了本最感兴趣的,坐在长椅边边上,垂着头安静阅读。
知微也没意见,苏楚箐虽然也给她买了书,但她不愿意看。学着哥哥的模样,跨坐在长椅的另一头,晃荡着脚丫,每当路上有小轿车开过去,她就哇一声。
苏楚箐觉得好玩,逗她,“知微喜欢小汽车还是公交车呀?”
知晏知微的爷爷在政府任职,家里配有司机,有时候顾屿衡实验忙,孩子没人送,都是司机过来接。
“都喜欢,”知微双手撑在椅面上,“但如果非要选一个,知微现在更喜欢公交车!”
“为什么啊?”苏楚箐又问。
知微脚丫荡的更欢,“因为妈妈会陪我和哥哥一起呀。”
虽然已经猜
到了答案,小奶音软乎乎地说出来,苏楚箐脸上的笑意仍是止都止不住。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兄妹俩,一个智商点满,一个情商加满。
哥哥是智囊团,妹妹是开心果,两个互补,是天生的兄妹。
佝偻着脊背的老人牵着驴车经过,正巧听见知微的回答,黝黑枯槁的脸上,咧着嘴笑,露出残缺的门牙。
“哎呦,囡囡嘴真会说,”对上苏楚箐的目光,他拉着驴,悠悠说道:“俩孩子都乖,姑娘你好福气呦。”
这个年代就是这样,淳朴、大方,感受到陌生人的善意,苏楚箐笑着点头,和人打了声招呼。
驴蹄哒哒踱步,板车从站台前经过,苏楚箐好奇,往车里瞅了眼。
干枯的稻草堆在最上面,乱糟糟的像是被人来回翻过,堆叠的干稻草下依稀能见遮挡东西的模样。
“唉!老伯。”
苏楚箐立即叫住老人,走进了,才压低着嗓子问。
“您这椅子板凳咋卖?”
这就是80年代初的社会现状,说是改革开放了,也鼓励私人经营,实则政策不稳,大环境不安定,一直到85年之前,社会都偏向于保守状态。
大部分人的观念还停留在开放之前,摆地摊、做生意,甭管干啥,都怕被人举报,扣上投机倒把的帽子。
毕竟之前管的严,所有非公家的私人买卖都被定义为投机倒把,被逮着了,不仅要没收全部财产,还要吃牢饭。
但谁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
还不是因生计所迫,没有办法的事。
老人平时不在这儿卖,这处人流量大,有城管,风险大,被抓住了,不值当。
这女同志看着面善,上门的生意,老人想了想,还是为她开个张。
环顾四周,也压低了嗓音,“卖是卖,咱换个地儿。”
找了个冷冷清清的小巷,就在车站后头。
苏楚箐抬头就能看见路上的车,巷子旁边就是垃圾场,入口被驴车挡了个严实,外头人也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老人一瘸一拐掀开枯稻草,“都是咱和老婆子在家自己做的,样式肯定比不上供销社柜台里摆着的那些,但胜在价格便宜,三角五角,您觉得值当就买,还不要票,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话虽是这么说,老人摆出来的木椅却并不差,木构件榫卯齐整,连木头上的倒刺都打磨的工工整整。
苏楚箐正愁院子里的椅子,这不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挑了几个小孩子坐的样式,苏楚箐让知晏知微自己选。
知微绞着手指纠结,最后点兵点将,才决定好。知晏就简单了,他反倒对长什么样不在意,妹妹选好,苏楚箐看过去的时候,他点头也就跟着选了。
老人伸出手比划,“七角。”
合三角五一个,要是在供销社就是另外的价格了,苏楚箐从包里翻出钱袋,数好几分几毛的票子,递给老人。
“给娃买的
呢。”老人舔着手指头,又重新数了遍,才颤颤巍巍将钱收进腰包。
苏楚箐回答是。
奶团子般的兄妹,老人打心眼里喜欢,收好钱,背着手,老人从板车旁的挂钩上取下箱子和裹着软布的矮凳。
箱子应该有些年头了,硬木上都是坑坑洼洼的划痕和浅坑,但却被人擦拭的很干净,裂开的位置还用铁打上了补丁。
掀开箱盖,抛子、锉刀、量尺,都是木工常用的器具。
“娃娃叫啥?我给你们免费刻个名字上去,”怕母子三人不信,老人从上衣口袋翻出卷烟,咬在嘴里,傲娇道:“我是今天心情好,别人买再多,都没这服务!”
最终,知微喜滋滋抱着刻有她名字的小板凳,登上回家的公交车。遇到面善的姨姨,就举着板凳,指着自己的名字炫耀。
车厢里的乘客都被她逗笑了,‘大1路’的巴士司机还特意在停站的间隙,解开安全带,支起身子看。
魁梧大汉特意夹着嗓子眼,“嘿,是漂亮!”
得了夸赞,知微又会甜甜说声谢谢。
到后面,几乎整节车厢都知道,这孩子妈送了张板凳给她。
瞧人孩子,多稀罕!
嘴上说着可爱,心里羡慕到不行,都在想这女同志看着年轻,到底是咋教的,咋能这乖?!
苏楚箐还和木匠师傅订了把躺椅,老式的竹编款式,木匠说能给她加藤席,价格只要三块。
木匠也实在,定金只要五角,收到货再给二块五的尾款。
但他做得慢,要国庆后来拿。
三块,就算加上车费也比摆在门市部外面的便宜,师傅手艺不错,苏楚箐当场就给订了下来,取货的地点在中鼓大街两条街开外的富强街。
怕苏楚箐不认得路,老人还从兜里掏出烟盒,撕下一块展开,用铅笔画了张简易的路线图。
……
从市中心回来,顾屿衡已经推着自行车在车站等着了。
将用网兜装着的书和喷壶挂在后座上,他从苏楚箐手中接过已经完全睡熟了的知微。
“今天买了些什么?”
还不等顾屿衡问完,知晏边走边回答,就连货物价格都记得丝毫不差,苏楚箐在一旁听得叹为观止。
一直加到最后一项,严谨的知晏抬头确认。
“妈妈,我算的对吗?”
“呃,”突然被点名的苏楚箐无助地看向顾屿衡,毫不意外在他眼里读出了笑意,见他颔首,便立即伸出大拇指,“知晏真棒。”
四岁大的豆丁,欢天喜地大步往家走。
落到后面的苏楚箐呼了口气。
高智商的人相处,聊天都像是在上数学课。
等推开院门,天也刚刚暗下去。
防止再受到速算的摧残,脱了鞋,苏楚箐直奔厨房,出门前煨的五花肉焖黄豆已经完全煮好了,瓦盖一揭开,浓郁的肉香混合着黄豆的气味扑面。
被煮到绵软的黄豆吸满了汤汁,透明外皮被迫撑大,看起来愈发圆润饱满。切成均匀方块的五花肉在入锅烹煮前就过了遍油,漂浮在汤面的油脂像是给整盘菜打上了高光,润香透亮,但却并不会让人感到油腻。
不敢想象,软糯弹牙的猪皮、入口即化的五花,细腻入味的黄豆,要是配着米饭,该有多好吃。
客厅里刚翻开书页的知晏深吸一口,家常酱香的滋味像是勾起馋虫的诱饵,肚子咕咕叫起来,刚得到新书的喜悦激动都被这股香味给死死压住了。
民以食为天,从小板凳上站起身,知晏主动上楼叫醒妹妹。
算了,知识什么的,明天再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