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姝君熟练地从茶几下面的柜子里拿出张卫生纸,牵着知微的小手,将她掌心掌背沾上的梨汁擦干净。
“关键还是要看你的想法,要是你愿意,我再去与卖调料的黄老板商量。”
给知微擦干净手,顾姝君捏了捏她肉乎乎的脸蛋,示意她去和哥哥玩,按压着太阳穴,她看起来颇有些无奈。
“主要是方案改来改去我也累了,要是实在不行,大不了这个生意我就不接了,唉,忙死忙活整个月,到头来不仅钱没赚到,时间精力还打了水漂。”
叱咤风云的燕京圈女商人,竟露出几分怠意来。
苏楚箐假装没有看见顾姝君偷瞄的视线,不过是拍张照片而已,她思索了数秒,才点头同意道:“拍摄可以,钱就不要了,我从来没拍过,效果不一定好。”
“嗐,只要你愿意就好说。”
像是心头一件大事落地,顾姝君整个人看起来都轻松了不少,抽出大哥大的天线,她毫不在意地摆手,哪有刚才半分悲恸的模样。
“最终的效果你就放一万个心吧,我与这么多演员有过合作,以我的经验来看,你这的这张脸根本不会有任何问题。”
从沙发上起身,她走到大厅外边,站在屋檐下继续与手下的员工通话。
听完全程的宋恂初哑然失笑,“小时候姝君就喜欢用这招指使她弟弟帮她干事,现在长大了,还能用成功这招,箐箐你就惯着她吧。”
“什么叫惯着我,”通话的间隙,顾姝君捂着话筒,“我这是家族生意,我赚的钱还不是咱家的钱,”刚好吃完丰水梨的知晏出去将小板凳搬回来,顾姝君逗他,“知晏你说姑姑说的对不对?”
同样上过姑姑当的知晏,有些艰难地抱着小板凳跨上楼梯,抹干净额头的浮汗,冷酷地从顾姝君身边走过去。
“姑姑签了公证保障协议才算。”
言外之意,光用嘴说不行,行动见真章。
苏楚箐抿着唇,唇角勾起来。宋恂初却是一点遮掩都没有,哈哈笑得肚子都痛了,“看吧,知晏现在都能识破你的‘妖魔诡计’。”
……
另一边,军用装甲车前后开道的车队,行驶在逐渐人迹罕至的山间小道。
经过整整六个小时的长途跋涉,照顾到各位学者的身体状况,负责本次护送任务的警官向上级请示后,打算就地停车,休息片刻,解决完午餐后再出发。
梁华实年纪本就大,巴士座位空间小,双腿舒展不开。早上天不亮就起来了,早餐吃的不多,现在早就过了饭点,不仅仅是他,头发斑白的几位学界大牛背靠在大巴座椅上,长嘘短叹,无可奈何。
他们都是来自能源动力、精密加工等各个机械专业的领军人物,其中不乏华国开国后推选的第一批院士,但此刻,坐在大巴车里的每个人都腰酸背痛,饥肠辘辘。
“下去走走吧,老坐着也不是办法。”
扭紧放下茶杯,梁华实提议道。他本想睡一觉直到目的地,但身体明显的不适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我和梁老一起,车里太闷,出去散散风也好。”
“刚才车上的几位年轻同志已经下去了,要不是怎么说还是他们年轻人,身体素质好……”
相互客套的话,在厚重的棉布车帘被推开的瞬间消音,鼻翼翕动间,大佬们瞬间锁定香味的来源。
苏楚箐早上给顾屿衡准备的盒饭其实很简单,故意多添了些水的米饭上盖着切成均匀厚度的香肠薄片。提前一晚上被水泡开的豆角,切成两厘米左右的细丁,加上青红胡椒,和蒜米、盐巴一起炒香,最后出锅前淋上几滴生抽。
盒饭里除去已经完全渗入白米饭中腊肠咸香的油脂,几乎不见半点多余的荤腥。但正是因为这样,铝制的长方形盒饭不用开火,只用完全放进开水中焖煨片刻,掀开盖子,肥瘦分明的腊肠喷香,失去青绿色泽的干豆角油润,就连提前煮好的白米饭也同样是刚出锅的模样。
饭菜的香味交织在一起,随着弥漫的滚滚水汽,在干燥冷清的深山老林当中,如同天边的洁白云烟盘旋飘散。
车队在半路上刹车,速度逐渐放缓降下来,顾屿衡就有热菜的想法。苏楚箐提早起床做的餐食,要是路上不吃,等晚上到达目的地,闷了整日,估计也要坏了。
向负责后勤保障的炊事班士兵要了些热水,顾屿衡在坐在临时搭建起的桌椅板凳上拿出餐盒。原本安静的营地,在他掀开铝制餐盖的刹那,却瞬间围满了人。
梁华实背着手,觉得老盯着人吃饭不好,刚收回去的视线,在下一秒还是落到顾屿衡手里的那碗盒饭上。
晶莹剔透的大米已经完全被腊肠的香味渗透了,筷子夹起来的腊肠薄片,混有葱姜蒜的肥肉呈现出透亮的色泽,不敢想象,大口米饭配上这薄薄一片肥糯瘦硬的烟熏腊肠,该会是何等的满足。
肚子不争气地叫出声,顿时感觉老伴提前准备的窝窝头配五香辣酱,不香了。
“小同志吃饭呢?”
梁华实是直接从中科院调过来的老学者,是本次项目的工程监理。
虽然与燕京大学常有合作,但毕竟他和顾屿衡主要研究的方向还是有些出入,再者,梁华实虽然知道燕京大学从国外聘回来个人才,但也就是在学术会议上,简单打过几次照面,不能立刻将顾屿衡认出来也正常。
再退一万步讲,梁华实此刻的全部注意力,已经完全被顾屿衡带来的盒饭抢走。
有腌荤,有素鲜,本该是毫无联系的两道菜,出现在同个餐盒当中,竟然如此鲜美,蓦然把陈鲜互映、荤素相承展现的淋漓尽致。
顾屿衡言简意赅地回答了梁院士的问题,然后,礼貌地将多余的餐食从网袋里拿出来,他单纯的询问,没有丝毫故意讨好的意味。
“我妻子准备的分量有些多,您要是需要,可以先用来
填下肚子。”
“那就先谢谢小顾教授了。”
梁华实这下终于想起来了,是说着年轻人咋瞧着这么眼熟,不正是711所的那位顾屿衡,顾教授嘛。周涛斌那老家伙自从学生结完婚,就天天在他们这几位老弟兄面前吹嘘自己的学生娶了了宝回来,不仅人好,做饭的手艺更是没话说。
今天一看,嘿,那老头还真没满嘴放炮,说得倒是实话!
苏楚箐清晨在网兜里放了三碗饭,美名其曰担心他吃不饱,实际上一碗的分量就足够普通男性填饱肚子。盒饭送出去前,顾屿衡没想那么多,与其放馊了浪费,不如将他吃不完的给需要的人。直到梁华实和其他几位他认识且耳熟能详的学术界前辈,乐呵呵地从他手里接过多余的盒饭。
“她啊。”
顾屿衡才垂眉轻笑,木筷夹起被泡出涩味,只留下清甜的辣椒炒干豆角,咀嚼品尝时嘴角微微上扬。如同第一天带她回到A城,送给王司机的那罐咸菜。原来不仅是他,她也同样关切他一个人过的会不会好。
炊事班的老兵注意到临时营地的动静,担心这些不得了的大人物饿急了,铁锹翻炒大锅大灶的速度都加快了不少,“还有个菜,马上就能吃饭了。”
各位院士级别的科研学者,和蔼摆手,“没事。”
出差条件艰苦常有,他们早就习惯了,也没想过身份摆在这里就能有额外的特殊待遇,为了祖国的国防事业,没有攻坚克难、寂寞奉献的精神不行。
但今天,花甲耳顺之年的学者们,结束了上午的长途跋涉,将从炊事班借来的水壶倾斜,滚烫的热水哗哗落在铝制饭盒上,竟然久违的在心间涌起物质贫瘠的年少时光,装有腊肠和辣椒干豆角的盒饭,变成了绵白糖、灯煤油、连环画……各种小时候期待的玩意儿。
热饭的间隙,梁华实敲击着木筷,那是着急等待时下意识的动作,视线落到木椅另一边坐着的年轻人身上,便蔼然可亲地询问道:“这位小同志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先吃点?”
被梁华实突然点名的男人,像是上课被老师抽查的学生,摆着手站起来,“不用不用。”然后又觉得有些太刻意,讪讪地坐回去。
“那行,幸好顾教授出门准备充分,多出来的这两份盒饭,刚好我们几个分了先简单吃点,马上炊事班的饭菜也快做好了。”
梁华实的建议得到其他几人的同意,就像他说的,没过一会,炊事班做好的菜也端上来了,饿了半路的学者们,也不在意临时搭起来的桌面是否脏,板凳是不是坐的不舒服,数十人围在一起,聊聊家常,也偶尔简单聊些学术问题。
顾屿衡本就不是话多的人,只有在话题落到他身上的时候才会讲几句,但今天却因为一碗盒饭,得了几位前辈好几声夸。
作为先派团队里唯一的另外一个年轻人,相比起来就更加沉默了。他正是《文青八零》的男主角,齐焕华。
此刻吃着土豆丝的齐焕华,虽然表面时不时附和气氛露出些许笑意,实际上心里都快要
呕死了,他的博士导师出发前耳提面命要和这些人搞好关系,这对他未来发展很有益处。一路上,齐焕华找不到交好的机会,没想到竟然被顾屿衡两碗饭,轻松解决。
早知道就该让陈茹娇也准备些的,齐焕华开始怪罪起家里的女人。
同样都是在育才饭店上班,同样都是教授的妻子,顾屿衡老婆能想到的事,她凭什么想不到?
但是没关系,齐焕华又往嘴里塞了口寡淡的土豆丝,尽量忽略鼻尖传来一阵又一阵复合的饭菜鲜香。
说到高兴的地方,众人爽朗笑起来,齐焕华也跟着抬头附和鼓掌,他的正对面坐着顾屿衡。但此刻眼前的现实逐渐与半年前的梦境相融合,在梦里,娶了陈茹娇的他,也会有一天,坐上顾屿衡教授现在的位置。
……
等苏楚箐的梨汤刚刚炖好,清淡的梨香弥散在房子里的每个角落,潘德霖的车也停在屋外头了。
两辆整齐的纯黑的桑塔拉并列,不知是故意还是偶然,就连侧方停车的角度都几尽趋于平行。
带着宋恂初厚重的棉布烘焙手套,苏楚箐手指刚接触到碗沿,就被顾姝君拦住了,她站在厨房外,抱胸催了声,“你赶紧些行不行,下个车都磨磨唧唧。”
“来了。”
被催的潘德霖也不恼,锁上车门,将钥匙塞进内里西装外套的口袋,三下两步跨上台阶,“顾老板有什么事要安排?”
的确有事要做。
顾姝君侧身避开潘德霖的肢体接触,仰着下巴,“咯,楚箐做的冰糖炖梨好了,太烫了你把炖盅端到外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