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波塞冬记忆中的那副模样,长发仿似流淌的金子,海蓝色的眼睛宛如华美碧玺,唇瓣是一个世纪前女子蒙的长长的纱丽的朱红色。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而在波塞冬眼里,这份美更添了一层瑰丽色彩。
悠久记忆里最熟悉的部分复苏了,波塞冬感到自己的心狂跳起来,冰雪融化般的爱意涌动,摧枯拉朽地卷走岸边的船只。
他知道罗伯特无比憎恨她,远超过爱的恨意激起丧心病狂的报复;他本该也恨她,但他只继承了罗伯特的记忆,并未按原样继承罗伯特的情感。人类的情感太难编码,混乱的丝线被打散,重新组合在一起时,又成了千差万别的样子。
——惟有一物永存。
原来当罗伯特不再是罗伯特的时候,就能够爱上你吗?波塞冬握着手中的丝线,怔怔地想道,从丑陋扭曲的灰烬中取出的爱,为什么还光洁如新?
Rose轻快地走到他面前,白色裙裾起起落落。她双手背在身后,偏着头由下往上打量了他一会儿,提议道:“要融合吗?”
波塞冬没有回答,他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女孩的脸。于是Rose又问,“你应该知道融合是怎么一回事吧?”
在列车上她没有对邓槐灵解释得太详细,事实上,杀手的研究成果已经完全阐明了“丝线”编织的原理。千万根丝线按照特定的排列方式编织成纹路,这种纹路就是记忆,而融合则是把纹路拆乱,再纠缠起来的过程。
融合完的记忆就像不可读取的乱码,过程启动后,波塞冬和她将会从最近的一年开始失去记忆,倒退回十八岁、十五岁,如果不加以制止,会向前失忆到出生的那年,再从无序的混乱中诞生出融合的意识。
“我知道融合是怎么回事。”波塞冬迟疑地说,眼中却闪烁着异常鲜活的光彩,仿佛有一缕阳光落进了他的瞳孔里,“你是想和罗伯特回到过去么?但我不是他。”
“正因为你不是他,才能回到过去。”Rose笑起来,她脸上的微笑纯洁如天使,却也毒辣如蛇蝎,“人类的时间永远单向流动,做过的事情无法改变,罗伯特手上的罪恶太多,再也洗不清那些血债。可你不同,只要改变一点数据,就能抵达过去,我们完全可以……重新开始。”
她的笑容加深了,逐渐变得上气不接下气,像是在赶时间把这辈子的笑都预支完,以坦然面对即将到来的生命终结,“我只问你最后一遍,要融合吗?”
波塞冬点了点头,他出乎意料地容易说服。自从这个女孩的丝线连在他身上开始,他已全然被复苏的爱所控制:“当然,如果你想的话。”
“那就……”女孩咯咯地笑着,倒退两步向他张开了双臂,眼中似有晶莹的泪光闪烁,“来拥抱吧!”
波塞冬轻轻抱住了她,成千上万的丝线从她身上穿出,光芒缭乱地刺进了他的手臂。他们被包裹在丝线构成的发光茧体里,就像两只欲待破茧的脆弱蝴蝶。
融合进度,25%。
*
在邓槐灵带领猎人们潜入水下的第五个小时,摩托终于再次触到了水底,水脉转折向上。
这时他们用完了每辆摩托携带的八个氧气瓶中的四个,刚更换上第五个。这恰好是总供氧时间的一半,所有人都在冷水里泡了整整四小时,尽管潜水服有保暖功能,却还是有人出现了痉挛的症状。
凯特随口说的那句猜测成了真,氧气消耗到一半时,他们依然在幽深的水底前行,而且看起来将永远保持这样的状态。在封闭的水里,对于方向和距离的感知都变得迟钝,他们根本无法判断自己前进了多远,又还有多远才能离开这片水域。
虽然Rose在与波塞冬融合之余为他们导着航,但她的意识显然越来越模糊,这加剧了猎人队伍的恐慌。在用掉一半氧气后,猎人们很快分成了争执不休的两派,一派觉得应该趁氧气充足原路返回,另一派则认为该冒险向前探索,八个氧气瓶都够支撑他们潜到罗伯特家后院的游泳池了。
可是无论频道里怎么争吵,他们仍然能看见邓槐灵的摩托尾灯,像是刀尖的一点寒芒,毫不动摇地向前方刺去。当内尔森和凯特快要压不住众人的争吵,不得不求助邓槐灵时,那人只淡然说了句话,就平息了争端。
他说的是:“从下水开始,每个人用掉多少个氧气瓶,赏金就翻几倍,从我个人账户出。不过,要是选择原路返回的话,就什么也得不到。”
没有人再抗议。所有人闭紧了嘴埋头赶路,在第五个小时过半以后,摩托挟着巨大的水花飞出水面,落在了地底废墟破败的道路上,瓦砾迸溅。邓槐灵和Rose的判断得到了证实,这座废弃的地下城,果然与东2的暗道相连。
猎人们纷纷换下潜水服,将摩托切换到悬浮模式,掠过废墟中开裂的路面。周边总算是多了些可供辨别方向的标志物,他们朝西南方疾速驶去,半小时后,在广袤的房屋残骸中,赫然屹立起了一座古罗马斗兽场般庞大的建筑,直通地面。
那就是黑市。邓槐灵停车熄火,皮靴踏过碎石,在墙角的应急门前驻足。这里是他带Rosie来调查玛丽·埃利斯的案子的地方,那时他还是裹挟在浪潮中无知无觉的一点浮沫,而今天,他从这里出发,终结塞西娜城的一段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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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邓:赏金从我账户出(指从老婆的共享账户出,被爱的有恃无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