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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冷杉林是叶浔曾无数次穿行过的地方。
林间雾气缭绕、空气湿冷,走了没两步,叶浔便发现乔凡姿势不太对。
“受伤了吗?”他蹲下身,打开手机手电筒,挽起乔凡的裤腿问。
“……之前练舞的时候撞到了腿。”乔凡说。
裤腿被撩的更高,乔凡安静地垂着眸,看着叶浔的脸,手电筒光线惨白、叶浔的眉眼被勾勒的模糊。
“我背你。”他在他面前蹲下身。
浴巾沾了水,寒冷的裹着肩膀,似乎发现他在发抖,叶浔又起身脱掉外套,罩在他身上,乔凡这才发现他里面居然穿的是睡衣。
很简约的浅灰色睡衣,质感同样冰凉。
清瘦的手臂托住他的腿弯,乔凡被他轻松背起来。离开了古堡,叶浔没送他回寝室,而是去了校医院。
夜晚的校医院灯光明亮。
一如既往的清净,少有人来。
迎上来的是陌生的护士小姐,温之月早在去年便办理了离职手续,叶浔和她加了社交平台的好友,得知她正在环游世界。
不用再被困在这所等级森严的学院内,温之月笑意灿烂,最新的照片显示她到了另一座海滨城市,那里阳光充足,她开心的站在码头与海鸥合照。
乔凡也想到她,问叶浔:“她离开了吗?”
“嗯,去年年底辞的职。”
新的护士小姐推着治疗车走来,除了温之月,医院其他护士、医生,乃至楼道里的清洁工都显得格外沉默,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所学院的生存法则,不看、不听、不管,是普通人自保的手段。
“淤青有没有提前处理过?”护士小姐柔声询问。
“嗯,”不复在叶浔面前的虚弱可怜,乔凡此时靠着椅背,语气平淡:“昨天用冰块冷敷过。”
校医院治疗跌打损伤的气雾剂最多。
护士小姐很快拿着温水袋过来,确定淤青没有破皮,便将热水袋轻轻压在乔凡的腿腹处。她手里还拿着瓶白色的气雾剂,本来准备陪同在乔凡身边,叶浔却伸出手,“我来就好。”
护士小姐把气雾剂给他,“先热敷二十分钟,然后再喷药。”
她走后,空气陷入了安静。
乔凡环胸的手迅速放下,不自觉地频频用余光看向叶浔,叶浔就坐在他身边,拿着药瓶,像在思考什么——
越发紧张不安。
乔凡用手扣着座椅镂空的坐垫,太久没有和叶浔这样并肩坐在一起,从上学期期末、加上寒假、再到现在,足足三个月,一年的四分之一。
他觉得叶浔肯定他和陌生了,虽然还愿意来找他,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就是这样,细微的不同,带来的是距离产生的鸿沟。
心脏酸软又难过,乔凡觉得自己好像依然置身于古堡的泳池下,池水挤压着胸腔,耳膜感受着无边的嗡鸣、寂静。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叶浔忽然出声。
思绪回归现在——乔凡的视线也从模糊变得清晰(),???????魎汸??し▍()『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他飞快翻找那些久远的记忆:“记得,当时、当时你好像在路上……”
那是个阴灰的雨天。
彼时刚来到圣德尔上学,乔凡讨厌雨天潮湿的感觉,他心情不愉地跟在纪彻身后,几个男生小声向他通风报信、告诉他最近又有多少人想往纪彻身边凑,叶浔便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温柔地撑着伞,给道路中央的小猫遮雨——
“你在给小猫打伞……”声音越来越低,乔凡一时有些茫然,他突然感觉很奇怪,非常、非常的奇怪,叶浔会做这样的举动吗?
“嗯,”叶浔的声音便在这时响起,“第一次见面,是在老图书馆。我在楼上看书,你在楼下欺负人。”
乔凡缓缓屏住了呼吸,思绪越发混乱不清。
叶浔唇边有些笑意,对他道:“我当时在想,完蛋了,麻烦找上我了。”
“叶、叶浔……”
侧头温和地看着他,叶浔笑意轻浅:“第二次见面,是在纪彻的别墅。我喝了葡萄酒,差点吐你身上。于是你把我送来了这间医院,醒过来第一个看见的人,又是你。”
不对——第二次见面明明是在教室、或者体育馆,记不清了,叶浔拿着手机,在四处拍照。
因为拍到了纪彻,被几个跟班要求删除。
乔凡嘴唇颤抖着,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的。”
“第三次见面,我们一起去了JNNC,也是我第一次看见学院外面的景色,依旧是你陪在我身边,第四次,是在食堂,我和你一起吃了很贵的牛排——”
“我想,我应该向你坦诚一点,乔凡。与你一起经历这些的,才是‘我’。”
声音忽然顿住,叶浔哑然失笑,看着直直扑过来的乔凡,温水袋“啪”的一声掉在地上,乔凡抵着他的肩膀,泪水淹没了轻薄的衣衫。
“怎么会是这样、叶浔……对不起!我当时不知道……”乔凡语无伦次地,“我不知道是你,我真的不知道!”
所以在见到叶浔之前,他给那时的叶浔留下了什么样的印象?
被关进厕所、只能安静地仰望墙壁上狭窄而灰暗的天窗;辛苦的、或者说艰难完成的学科作业,一节课间的时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被班里同学明里暗里的孤立,只能沉默地适应陌生地一切。
他以为那是自己与“叶浔”又一次对抗中的胜利,原来是另一个灵魂无奈的忍让。
“对不起……!”再也顾不得在外营造出的高傲人设,乔凡用力抱紧了叶浔,巨大的无措和懊悔同时袭上心头,像坐在过山车上,失重令他感到眩晕,“……我其实、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他又想到了那晚在寝室,叶浔冷酷的、残忍的绝交宣言。
明明更应该是那个被保护的角色,叶浔却依然愿意与他这个总带来麻烦的麻烦精结伴而行,心脏好像
() 泡在了苦水里,回旋镖隔着漫长的时光,扎进他的胸腔,让他在痛苦之中,清晰的感知到失去与得到。
叶浔信任他。
……而他也无法辜负这样的信任。
“我真的、把你当成我最好的朋友!……不,是唯一的朋友!”乔凡哽咽道。
“我知道。”头发被轻缓地抚摸,叶浔揉着他的后脑,手掌很温暖,“我也是。乔凡,再哭就要水漫金山了。”
最后把鼻涕眼泪蹭到叶浔肩膀上,乔凡眼眶红红的,爬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叶浔,声音沙哑地像吸饱了水汽的海绵,“……那你还会离开吗?”
叶浔看着他,微笑道:“不会。”应该。
这样患得患失的情绪不该再出现在乔凡身上,叶浔也为自己和乔凡坎坷的友情感到无奈——所以,还是不要再横生波折了。
乔凡这才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背缓和下来,“你……”
他很想问叶浔来自哪里。
仅是这样看着叶浔,他便接受了叶浔说的所有话,所以不去质疑、不去追根究底,他也给予叶浔全部的信任。
慢慢咽下嗓子里的询问,乔凡对叶浔道:“……为什么我感觉我的腿很疼。”
“嗯?”叶浔疑惑的低下头,表情一变,连忙让他坐正,“你压到淤青了,是不是该喷药了,稍等,我看下时间。”
乔凡吸吸鼻子,抽过桌子上的纸巾,嗓音闷闷的:“好难过,今晚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不可以。”叶浔看着说明书,无情的拒绝道。乔凡哼了声,心里却在窃喜,叶浔对他的态度没有任何变化,不会因为几次和好而降低底线、也不会因为距离而疏远,“不睡就不睡,我的别墅倒是给你留了房间。”
叶浔挑眉看来,乔凡傲慢地仰起头,“别墅就在舞蹈室后面,以后要是做实验做的太晚了,你就来我那里睡觉。不收你房租。”
他还不知道实验室里有个小休息间的事,叶浔也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外界眼中叶浔应该是个睡癖古怪的人,一周有三天都在实验室过夜。
咽下嘴里的解释,叶浔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