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那倒也是,天上规矩太多,俺老孙可不喜欢,远不如在花果山当美猴王呢。”猴子脑筋灵活,又补充说,“不过,都比不上跟着师父西行,这一路也涨了见识,寻了真我。”
兴许是师父渡过天劫他很高兴,一些以前从没说过的心里话也坦白出来,说:“俺老孙在五指山下被压了五百年,第一百年想:若是放俺出来,必定要杀上西天找佛祖算账。第两百年想:罢了罢了,是我闹天宫的过错,认错还不成吗,赶紧放俺出去吧。第三百年……”
唐笙却摇头,抬手作了一个不必再说的动作。
她不想听到五百年来,他是如何被慢慢磨去了傲骨,磨平了棱角。她还记得,记得很清楚,刚出五行石的时候,他面对菩萨,提及西天的时候,眼睛里是有少许害怕的。
就像是马戏团的猴子,被驯了很久,饲养员抬抬手就以为又要挨打了。
“不,师父,俺老孙今天一定要说。”孙悟空双目炯炯,微光闪动似有薄泪。猴儿向来心思细腻,想起过往委屈,和如今状况,心中总有些感慨和感动,今天看见师父脱了凡胎登仙,也是打心眼里为她激动。
他抹抹眼泪,说:“师父刚救俺出山的时候,俺老孙想着:菩萨说好好护送取经人到西天,历经八十一难成正果,就免了当年的罪过。这一路只求稳稳当当,有妖除妖便是,可千万别又犯了过错,再不想受那五百年的罪罚。佛门僧人伪???善假慈悲,也任由她去,不识妖魔被抓,全作是劫难。此行一路,不过是相互成全,将来到了西天告谢一句,此生再不会见。”
“但是师父,并未是那假慈悲之人,也没将我当做菩萨派遣来的妖怪徒弟,这一路相待俺老孙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也是师父让我明白,让我真正脱离了五指山。我身体虽逃离,我的魂我的魄却总是流连惧怕,仿佛还被压在山下。师父常说,人何惧于神佛,是神佛该惧人,人且不惧,我又何惧。佛祖总说慈悲度化世人,行善积德,却以强压五百年,让我以铁丸铜汁为食,如何算是度化?”
“我本心在五百年里已然丢失,是师父为我寻回。”猴儿说着说着,又已经是泪涕涟涟,“那满嘴谎话欺骗的佛祖,早该反了去,一出五指山就该反了去!”
越说越是激动,抬头却见向来没眼泪的师父竟也落得两行清泪。
他抬手用袖子将她泪擦去,吸吸鼻子委屈道:“是徒弟一时多言了,不该说这些事,让师父忧心了。”
唐笙摇摇头伸手揉他的脑袋,心道:猴哥呀猴哥,你能回归自我就好。惧怕佛祖惧怕惩罚,斗战胜佛一个空名将你束之高阁,说好得正果抵消当年的罪,不过是从五指山换了个地方囚禁。
猴儿见师父沉默,寻了个话题,道:“俺老孙当年在海外仙岛学艺,那位师父教了我法术,教了我如何当一个人。可我……让他失望难过了,将我赶走,不再称是他的徒弟。我犯下天条,日日盼着师父来见我一面,哪怕是骂我一句没出息的徒儿……俺老孙原以为,世上再没人能像他一般待我好。”
唐笙若有所思,笑了笑,问:“你可还记得,当初我受重伤时,你驮我到浮屠山,遇到了一位乌巢禅师。”
突然提了个不相关的人,猴子不理解,但顺着回答:“记得。”
“嗯。”唐笙又问,“那位禅师有大神通,知晓八戒是天蓬元帅,认得我是金蝉子,一眼就看出悟净和善财龙女真身,却认不出你这个大闹天宫的猴子,你觉得是为何?”
猴儿细细想来是古怪,那老禅师没认出他是孙悟空,在八戒介绍之后,却又知晓他曾大闹天宫。
他记得,那时候因为师父重伤被老禅师所救,他有意向老禅师学习医术。
当时老禅师是这么回答的:你五百年前大闹天宫,惹下祸端,将来若再犯下大错,报出我名号来,岂不是害我?我这闲散僧,可担不起。
似曾相似,何其相似。
那时候,师父听到老禅师的话很生气,反驳到:我一个凡人都不怕,你神通广大却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