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编的床头,岑樱身着新做的喜服,手里拿了把掩面的团扇,忐忑不安地坐着。
这几日她都过得好像一场梦,突然之间,喜欢的人便向父亲提亲了,然后父亲也同意了,再然后,他们就拜了堂,成了亲,在天地神灵的见证下,在众人的祝福声里饮了合卺,成了夫妻……
他那么好的一个郎君,就像天上的月亮,高不可攀,与她这村野枝头开出的山樱云泥之别,却肯娶她。今后,她一定要对他好一些……
她怀揣着心事,连秦衍推门进来也未听见。冷不丁眼前烛光一闪,她唰地放下扇子:“闷罐儿?”
他似饮了酒,墨黑的眼中醉意氤氲,回眸睇过来时才清明了些,问:“怎么自己把扇子放下来了。”
“啊?不能放吗?”岑樱忙将扇子举起,遮住了视线,也就自然而然没能瞧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冷意。
秦衍并未解释,他走至榻边坐下,随手拨开她掩面的团扇。
突然靠近的清冽墨香使得岑樱心口骤紧,脸上也悄悄烫了起来。她松了扇子,怯怯抬眼望向新婚的夫婿。
隔壁家的周大嫂说,女人一辈子最美的时候就是做新嫁娘的时候。为着让他看见最好看的自己,她从清晨起来就开始忙碌了,篦发,绞面,上妆……一直水米未进,直至方才小萝溜进来塞给她一包麦饼。
她从未涂过脂粉,也不知道这样的自己好不好看,但绒线绞在脸上那样疼,便有些期待他的反应。
但他并没有看她,视线掠过她头顶落在其后的大红帐幔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有些沮丧,又隐约觉得他有些不高兴,怀着忐忑轻轻地开口:“我……我是要改口叫你郎君么?”
“樱姑娘随意即可。”秦衍心不在焉地应。
和这农女成婚是他计划之外的事,如果不是因为封衡未至,薛崇却已来了云台,他不得已要有个安全的身份,他是不会答应岑治的。
岑樱虽救过他,但救命之恩他已还了,没理由再以身相许。
他的太子妃,大魏未来的女主人,当是位大家闺秀,绝不可能是一个连却扇礼都不知晓的农女。
他不说话,岑樱也只好自己找话:“那,你,你今晚是要睡在这里吗?”
她知晓成了婚后夫妇是要睡在一起的,这样才能有娃娃,但更多的却不知道了。
秦衍似有些意外,诧异地瞄了她一眼。少女雪肤花貌,鬓若浓云,樱桃似的唇似因饮了酒的缘故红彤彤的,一双莹澈的秋水眸里含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见他望来,不明所以地眼帘微动。旋即明了她只怕并不懂洞房花烛的真实含义。
亏得岑治防他跟狼虫虎豹一样,他的女儿却是一张白纸。
于是指指角落里岑治早已备好的一张小榻:“我睡那儿。”
默了一息,又吐出毫不相干的一句:“你父亲,待你很好。”
岑樱不解,听他提起父亲,也有些伤感:“是啊,从前哥哥还在的时候也常常说,阿父最偏心我。”
“你还有哥哥?”秦衍微感诧异。
“嗯,不过六年前阿兄就走丢了,是被北边的胡人掠走的……”
忆起往事,岑樱的声音微微哽咽,眼中也沁出晶亮的水露。
生在天家,民间的父慈子孝、棠棣情深,秦衍是从来不知的,这时听来,也莫名有几分讽刺。
他已消失了足足三个月,可他的父亲,此刻理应在考虑另立嬴徽或者嬴徯,否则也不会派罪魁祸首薛家来寻他。
而母亲,为了将来临朝称制的太后位置,想来还能替他拖住一二刻。
至于——他的那些弟弟妹妹,包括他那一母所出的胞妹嬴姝,只怕都恨不得他死在凉州。
心底便生了烦躁,他起身去熄蜡烛:“睡吧。”
他动作太快,岑樱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他灭了一支,只余一支花烛孤零零地燃着。她忙奔下床去,及时制止了他熄第二盏。
“你怎么……”小娘子又惊又怕,“这蜡烛要一直燃到明天早上的,这样才能长相厮守、白头到老。否则就是夫妻离心……”
秦衍听她喋喋不休地在眼前说着,挑了挑眉,并不在意。
这些不过是骗骗无知黔首的吉利话,何况她与他也并不是夫妻。但见岑樱小心翼翼地重燃花烛、近乎虔诚,也未戳破。
冷不丁她却问他:“你的头发呢?”
他皱眉:“头发?”
岑樱有些失望:“新婚夜按理都是要结发的……”
心里忽地生了不安。他读过那样多的书,不可能不知道新婚夜夫妻要结发,那么,他……
大约是真的不愿和她结为夫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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