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夫人笑着应:“郎主放心,妾定当将县主视作亲生之女一样对待。”
薛玚于是离开,众子女起身相送。岑樱也跟着行了个礼,正欲坐下时,又听郑夫人吩咐薛姮道:“姮儿,你先带县主去棠花阁吧。等过些日子你收拾好再搬出来,将聆水小筑让与县主。”
“是。”薛姮起身应道,眉眼谦卑温顺,并无不愿之处。
“既是她的,为什么要让与我啊。”岑樱道。
郑夫人在心里恼这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村女不识礼数,面上却和蔼得很:“聆水筑是咱们家最好的一处园子,县主来了,姮丫头自然是要让贤的。”
岑樱愈发困惑。
不对啊,既然有多的房子,为什么要人家搬出来再让她去住?
如若真是存心要她搬,从昨夜到现在也有快一天的时间了,为什么现在才要当着她的面要求薛姮搬出去。
她道:“她既住惯了,就还让她住吧。我哪里都住得的。”
定国公府并不是她的家,等找到阿爹她就和阿爹离开,自然住哪里都无所谓的。
郑夫人不期她竟拒绝得如此干脆利落,一脸儿也不给她这个名义上的继母脸面,微微一噎。
薛姮也没料到她竟会给自己说话,星眸微凝,岑樱又转首笑道:“老是她啊你的也不礼貌,我可以喊你姮姮么?”
她态度亲善,一点儿也没有被她占了身份的怨恨。薛姮心中感激的同时,愧疚也愈深一层,她嫣然莞尔:“县主随意就好。”
姮姮。
薛崇在侧冷眼旁观了全场,无声扬了扬唇角:“就依县主说的吧。”
他朝继母敷衍地行了个礼,动身出去。薛姮悄悄松了口气,始终紧绷的脊背终有一瞬的放松。
薛崇既发了话,郑夫人也不敢违背,脸上讪讪的,吩咐薛姮带岑樱去棠花阁。
薛鸣也不想在继母这里多留,趁机道:“我也去。”
“我给县主买的小猫咪还在我那儿养着呢,正好给她拿过去。”
一时几人散去,只留了郑夫人、薛崇之妻小郑氏以及薛瑶在内。郑夫人的脸登时垮了下来,恶狠狠地啐道:“真是个不识好歹的村女!”
她本是想着,岑樱被改换身份多年,流落到那样贫穷的境地,从小缺衣少食,还要干活儿,心里必然是对薛姮有些怨气的。
她只需稍稍一挑拨,不愁二人斗不起来,如此,自己才好拿捏。
不想这村女如此不识好歹,一上来就给她一个下马威,而圣人说是把她交给自己了,自己却又哪里敢以母亲自居,真要闹出什么,圣人只会怪自己不会教养孩子。
“母亲何必跟个村女置气。”薛瑶扶一扶髻上金钗,满不在乎地说,“她又不是咱们家的,估计也只是暂住,您待她面子上过得去就成了,将来嫁妆又不要您出。”
她不喜欢岑樱,但看在她挤兑走了薛姮的份上,倒也说不上多讨厌,只是有些瞧不起她底层的出身罢了。
郑夫人却恨铁不成钢地点点她额头:“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永安县主这个封号可不是虚封,每年都有真金白银进账。
薛姮性子软弱,以往,那些俸禄都可捏在自己手上的,这个村女看着却是个不好拿捏的。
她只能安慰自己,那一位毕竟是个村女,浅陋无知,还对自己这些年失去了什么一无所知,等她回过味来,定会恨上薛姮的。到时候自可坐收渔利。
“去,回去做你的功课去。”
郑夫人还有些话想同侄女儿说,遂对女儿下了逐客令。
薛瑶懒洋洋地从案上爬起,行了个礼,转身退出门。
郑夫人于是拉着侄女小郑氏进内间坐下,盯着她平坦的小腹,抱怨:“你都进门一年多了,怎么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
她是继室,进门时薛崇这个长子都已在府里站稳了脚跟,多年来一直被他压了一头,心有不甘,便做主给他娶了侄女儿,想要长孙出自郑家女的腹中。
小郑氏神色凄楚,只轻摇了摇头。
她相貌秀丽,但性子怯弱,虽是长媳在薛家也是个不起眼的。郑夫人又问:“那这回回来,他碰过你没有?”
她还是摇头。
郑夫人将信将疑:“那他院子里的几个妖精呢?也没碰?”
“姑母,您别问了。”小郑氏噙着泪说。
郑夫人神色凝重,没有再问下去。
薛崇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没理由会在这种事上节制。他却一个都不碰,可想而知那一腔血气是用到谁身上去了。
忆起当年之事,她也有些后悔,本以为可以借他和薛姮的事拿捏对方,未想他却半点不惧,直言她与薛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件事闹大对琸儿也没好处,只得压下了。
如今薛姮既不是永安县主,再想拿这件事威胁他也是枉然。倒真是竹篮打水了!
思来想去,也唯有安抚侄女儿:“好孩子,这件事,是姑母对你不住。”
“但既然嫁进来了,也还是要往前看,有个儿子,才是你终身的指望。”
*
棠花阁建在地势较高处,依山傍水,风景秀丽,虽名为阁,实则是一处院落,本是薛家客居之所,早在半月前便被改成了女儿闺房。
薛鸣和薛姮带岑樱过去的时候,阁中已然焕然一新,尚有下人忙忙碌碌地往院里搬东西。
阁中所有设施布置一应是薛鸣的主意,得意地向岑樱邀功:“樱樱你瞧,这粉青花瓶是越窑的,这张虹霓屏是御赐的,还有这青玉烛台是……”
“这些,可都是哥哥我翻遍了库房、跑遍了整个京都替你置办的,怎么样,哥哥对你好吧?”
岑樱举目一望,院子正中的主屋是歇山式,两侧各有厢房,廊下种着湘竹。
四面檐下垂着织金垂幕,轻纱带风垂,游尘随影入,牵动廊下杨柳细丝,在夕阳晚风里轻轻摇曳。
这屋子的布置的确是花了不少心思,岑樱多少有点触动,柔柔一笑:“谢谢哥哥为我费心。”
薛鸣被她一口一个“哥哥”唤得有些飘飘然,又拉她去看院子里的那株两人合抱粗的大棠花树。
正是花落时节,棠树丝垂翠缕,蕊结轻粉,棠花纷纷扬扬落了小娘子满身。薛鸣道:“樱樱你看,在这儿扎个秋千好不好?”
他记得岑家那株大槐树上也扎了个秋千,绳索上缠着牵牛藤蔓,在春夏之交开满了蓝白的小花。煞是好看。
岑樱听他说起秋千,一时也想起了分离已久的父亲,眼眶一涩,笑意渐渐黯淡了下去。
“唉,你别哭啊。”薛鸣一下子慌了手脚。
不知怎地,他从前面对这便宜妹子时还好,近来却越来越诡异,她一哭他心里就慌。
岑樱没有哭,她怅怅看着花树,轻轻道:“以前,我阿爹也给我扎过秋千。”
“他腿脚不好,也不会做木工活,因为我吵着闹着要秋千,再不容易也想办法给我做了秋千请人安上去。我真的很想他……”
这话薛鸣没法接,尴尬地摸鼻子。薛姮递过去一方绢帕,轻轻地揽住她的肩以示安慰。
岑樱拭泪伤感了会儿,又睁着红红的眼圈儿看向薛鸣:“哥哥……你就帮帮我好不好……”
女孩子哀求他的模样实在楚楚可怜,薛鸣无奈,只得应承下来。岑樱于是破涕为笑,甜甜地唤道:“谢谢哥哥!”
她拿薛姮给她的帕子抹了把脸,又转向薛姮:“也谢谢姮姮!”
薛姮面上挂着温婉的笑,却有一瞬的出神。
县主实在是很可爱很可爱的姑娘,连二哥都那么喜欢她。那么,殿下,应该也会喜欢她吧。
其实这样也好,她本来就配不上他,这十几年的人生亦是她偷来的,现在,一切正好回归原本。
夜里,薛家在荣安堂里摆了饭,全家团聚,欢迎岑樱的到来。
食不言,寝不语,饭后,国公说了一通诸如姊妹和睦、薛姮仍是薛家千金的话,要薛姮好好教导岑樱礼仪。
宴席之后,薛姮陪着岑樱回到了棠花阁里,岑樱不懂薛家情况,拉着她叽叽喳喳问了许久,薛姮在棠花阁里一直待到亥时过半才离开。
如是,等她半途接到消息、改道蘅芜小筑之时,月亮已经挂在中天了。进到室中,薛崇已经沐浴过了,有些不悦地皱了眉头:“怎么在棠花阁待了这么久?”
他也不给她辩解的机会,径直把人拎进浴桶里。薛姮袒着光洁的背,趴在浴桶的边缘,忍着身体的不适与逐渐急促的呼吸:“县主盛情难却,薛姮不敢推辞。”
“盛情难却。”薛崇抚在她背脊的指停顿了下,唇畔衔了抹冷意,“你和她,倒是要好。”
浴桶里雾气上涌,薛姮双眸渐被水雾打湿:“是,这本就是我欠她的。”
薛崇不再说什么,力道随水流送进,愈来愈深重。净室内水汽若牛ru流动,映着泛黄的烛光在灯下呈现出一种橙黄的暖暧薄雾,浴桶里间或有激起的水花飞出。
净室中落针可闻,只余皮肉撞击的闷响与男子压抑的低声。薛姮有些支撑不住,颤着嗓子唤了声“兄长”。
他冷笑:“兄长?”
“你只不过是个赝品,谁是你兄长?”
见她承受不住,渐欲昏死过去。他一把将人拎出浴桶,扔在了榻上。带出的水液星星点点,浸润玉簟。
“你的生母定是个千人骑万人跨的,才生得出你这样不知羞耻的女儿,才十四岁,就勾引了自己的长兄。”
薛崇面色厌恶,捏着她后颈,替她喂参汤。
薛姮艰难地吞咽着,迷糊中闻见这一句,委屈地反驳:“我没有……”
“没有?”他扔了瓷碗,一把扯住她头发迫使她和自己距离近了些,唇几乎贴在了她耳侧,“倘若没有,在兄长新婚之夜主动脱光了衣裳爬进兄长被窝的是谁?不是你么?”
“薛姮,你真下.贱。”
他嗓音低沉,仿佛世上最温柔的情人,说出的话却是如此不堪。
薛姮心里一阵刀割似的疼,摇头落泪喃喃:“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我不知道那杯酒里会有药的,那种东西,我一个深闺女子怎会知晓……你为什么就是不信呢……”
“砰”的一声,瓷碗落地的碎裂打断了她未尽的话语,腰肢被突兀地压低,痛楚陡然刻进身体里,她吃痛地嘶了一声,思绪被彻底捣碎。
天上的月亮不知何时已匿进了层云里,天气转阴,风雨大作。窗外芭蕉听夜雨,淅淅沥沥,响至夜半才完全停歇。
红烛泣尽,光影氤氲。薛姮气若游丝,汗湿的脸颊贴着同样濡湿的被褥,眸子里倒映着破碎的烛光,如同一尾濒临脱水的鱼,伏在榻上微微地吁气。
烛光之下,她一身玉骨冰肌缀着细细的汗珠,恍如涂上了一层薄粉。
“别想逃。”
薛崇将衣裳扔给她,目光若毒蛇阴鸷。
“岑氏来了,你以为你还能做你的太子妃么?呵,你心里想的那个男人,连正眼都不曾看过你一眼,即使你就是永安县主,他也不会要你。也只有我,明知你是个生来下贱的野种,还肯要你这副残花败柳的身子。”
冷语伤人,声声皆如利剑,可薛姮听得多了也就无动于衷了。
那团衣裳恰好笼在她脸前,令她得以有瞬然的放松。她绝望地闭了闭眼,一滴泪打在鼻翼上,口中麻木而顺从地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