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阳霖忍不住问,"你又把戒指给他戴回去了?"
他按住桌上的酒瓶,眼神示意Shane挡下陆郡没完没了要续杯的手,大脑飞速运转,想要理解好友喝醉之后东拉西扯的痛苦倾诉,并试图将他口中那段满目疮痍的感情拼凑完整。
可陆郡半天没回答,见再喝一杯无望后,只是体态松散地往软沙发的后背靠了靠,突然因为那句关于戒指的疑问发起了呆。
"他说原谅我……但……但,但他……"
阳霖轻声接话,"反悔了?"
"不,"陆郡迷茫地盯着天花板上几盏重影的吊灯,说了一些旁人听不懂的音节,最后自言自语重复道:"为什么……求求你们…谁能告诉我……他为什么……我,我不懂……"
从小到大,阳霖第一次见陆郡哭。
虽然是被找来当说客,可换任何人见到自己一起长大的朋友失魂丧魄的样子,大概率都会心存不忍。
"老陆,你——"
"好了别问了,让他休息吧。"Shane拦下话头,虽听不大懂他们俩用母语对话,可整个晚上,从陆郡逐渐崩坏的情绪中,他意识到眼前的人已经醉烂如泥,也不再适合继续聊天。
他提议之后,阳霖也不再开口,俩人移开桌子,弯下腰一左一右地架住陆郡,心情复杂地把他送去了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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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陆郡一直在做梦。
他总是反复梦到同一天发生的事。
梦里他抱着聂斐然,脸颊靠在聂斐然胸口,聂斐然坚韧而包容,而他软弱又畏怯。
他以一种寻求接纳的姿态依偎在爱人身上,心甘情愿地丢失了所有的男子气概,如同初生婴孩贪恋母体的温暖。
他流了很多眼泪,也哀求了无数遍‘原谅我,不要离开我'。
很久之后,许是被缠得心软,聂斐然叹了口气,手臂终于缓慢地搭上他的身体,轻飘飘地回抱他,手指轻轻替他梳理脑后的头发,像在安抚。
"别再哭了好不好,我在这儿,我不走。"聂斐然抚着他湿润的眼睛,语气平和——
"我原谅你了。"
这句话像他的赦免书。
聂斐然接连说了三次原谅,听得他泪如雨下,他把戒指小心地套回聂斐然手指,不停想要索取更长时间的拥抱,隔着纱布亲吻聂斐然眉上的伤口,喃喃低语:"我爱你。对不起。我真的很爱你。"
"傻瓜,我知道。"
他沦陷在这种温柔的抚慰中,逐渐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又在不知不觉中与‘失而复得'的爱人交颈相拥着入睡。
他在梦里继续做梦。
睡了不知多久,感到怀里的人动了动,他本能地收紧手臂,聂斐然却凑上来亲了亲他的耳朵,"我想去洗手间。"
他迷迷糊糊地想起身,"我陪你。"
"不用,你乖乖睡,我很快回来。"
他便又陷入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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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半小时,怀抱空了太久,他突然惊醒,意识到洗手间的水声响了很久未停。
他试探地叫了一声,"宝贝?"
声音回**在黑黢黢的房间中,叠在依旧不停的水声之上。
梦里,他连滚带爬地移动到浴室门口,手脚瘫软地推开门,而里边的场景永生不灭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聂斐然不着寸缕地站在镜子前,缝过针的伤口毫无遮挡地**在冰凉的空气里,他微微抬起下巴,露出修长的脖颈,而拇指和食指之间夹着一块薄薄的剃须刀片,正在大动脉附近比划和练习。
他看起来一点留恋和惧色都没有,从头到脚,白得像道即将消逝的光。
陆郡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冰凉的瓷砖上。
痛得仿佛肝胆俱裂,眼泪瞬间下来,他抬起手臂做出挽留之态,嘴唇着打颤,语无伦次地说:"不要,聂斐然,我求求你,求你不要……"
聂斐然犹豫了一瞬,回头看到他没骨气的样子,呆住片刻,捏着刀片的手停在半空,眼泪随之涌出来。
他突然回过神,借机靠近,一把扑过去握住聂斐然的手臂,动作迅捷地想要打掉他手里的刀片。
聂斐然吃痛,却反应得比他更快,想也不想,翻手就将那片锋利的东西包在了掌心里。
比书房受伤时成倍的鲜血就这么滴滴答答地落在乳白色的瓷砖上,很快汇集成一滩刺眼的红,像张开血盆大口的吃人怪兽,下一秒就要将他吞噬。
他不敢再掰聂斐然的手,提着他的手腕,声音嘶哑悲怆,"别——别用力,求你松手……我不抢了,好不好,我不敢抢了……不要这样……"
而聂斐然逐渐顺着墙壁滑坐下去,他不挣扎,也不放手,咬紧了后槽牙,眼白因亢奋而呈现出充血的红,在与他做最后的抗衡。
所有的感官都在那一刻消失了,世界只剩一个光亮的出口。
聂斐然奔着那束唯一的光跑去。
"……别爱我了,恨我比爱我容易。"聂斐然对他说。
他听不太懂,只是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那张逐渐灰败的脸,然后听到聂斐然带着稀薄笑意的话,"都……解脱吧……"
依然是在梦里,他绝望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