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雾年回来只待了两天, 大部分人还在睡梦中的时候,他又坐飞机回片场了。
睡眠不足、再加上昼夜颠倒,宋澄总算是知道秦雾年的脸色为什么这么臭了, 还真不是性格使然,实在是生活所迫。
直观的体会到他有多忙以后,宋澄就尽量的不让自己去打扰他, 但他不打扰秦雾年, 秦雾年却经常打扰宋澄。
一天三问, 吃了吗?吃了吗?吃了吗?
还有想起来了吗?想起来了吗?想起来了吗?
……
宋澄不堪其扰,委婉的提醒了好几回,但秦雾年就跟没听出来他的暗示一样, 还是一天三遍的问。
问的那么频繁,宋澄一开始还以为他很希望自己能快点恢复记忆, 但要是真的得知宋澄想起了什么,秦雾年又会紧张起来, 连隔着信号的声音都遮掩不了他的情绪。
也不知道是宋澄的潜意识被烦的不行了, 还是他锲而不舍的询问真的起了作用, 陆陆续续的, 宋澄又想起来了好多事。
都是碎片式的,而且都是高中以后的事情。
有上高中时期, 有大学时期, 也有零星的服役时期。
想起来的越多, 宋澄就越知道,自己那本日记,真的跟自己本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日记的主角出身贫寒, 连学都没怎么上, 而他上的是私立高中, 每个周末都有司机来接。
日记的主角走街串巷,对人生的态度是有一天混一天,而他上完学校的课还要上家里的课,音乐、艺术、历史、思维,他的监护人不需要他精通这些,但要求他必须能够做到一知半解,他的时间被这些课程占据,别说出去走街串巷了,他就是想离开家门一步,都难于登天。
日记的主角对喜欢的人是一见钟情,一眼看中,就再也变不了了。而在想起更多的细节以后,宋澄才隐隐约约发现,他对秦雾年的感觉,一开始是被吸引,觉得这个人跟别人都不一样,后来发现他的性格只是表面恶劣,内心还是很好的,他就更想跟秦雾年亲近了。
至于什么时候这份亲近转变成了喜欢,宋澄还没想起来。
再一次翻开那本莫名其妙的日记,把寥寥几页的内容又重新看了一遍,宋澄默默的想。
非要说的话,他跟主角之间唯一相似的地方……应该就是他们都很胆小了。
主角怕男人发现他不堪的过去,最终嫌弃他,所以装出了一个乖巧的形象,虽然他装的不错,但其实他的心从没安定下来过,每天都很害怕会被戳穿。
在宋澄想起来的那些记忆里,他的心情也是类似的。
但他害怕的不是被戳穿,他害怕的,是被发现。
每周固定跟秦雾年出去玩一次,每次他都要提前想好理由,把手机关掉,手表摘下来,再换上他自己买的衣服,避过所有认识他的人,然后偷偷的跑出去,站在他跟秦雾年第一次见面的那个街角,等着秦雾年来找他。
他们去过很多地方,新开的餐厅,快要闭馆的海洋馆,还有私密性超强的独立影院。他只花现金,从不靠近离自己家近的地方,也不去那些出名的奢华级商业中心,因为在那碰到认识的人概率太高了。
而不管去哪,秦雾年都很迁就他,好在宋澄在经过最初的刺激以后,就不去这些人特别多的地方了,多数时候,他们还是在秦雾年的那间公寓里待着。
但就算再小心,这个城市就这么大,怎么可能每一次都风平浪静呢,某一天的时候,宋澄就遇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对方是跟他们家有生意往来的世交,只见过他一次,但因为他在他们的生活圈里比较“有名”,所以只见一次,他就把他记下来了。
被认出来的时候,宋澄心脏差点停跳,那种恐慌的感觉,好像对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一指头就能碾死他的怪兽。
因为实在是太害怕,怕的都要死了,以至于到了现在,宋澄想起那一天的时候,还是能感受到那种残留的心情。
胆小有个近义词,叫懦弱,宋澄很不想承认那个记忆中的人是自己,但他承认不承认的,好像也没有区别。
往常想起什么,宋澄会直接告诉秦雾年,但今天,他犹豫了一会儿,毕竟这段记忆实在是不光彩。
他觉得这段记忆挺丢人的,但是秦雾年听完以后,言辞十分激动。
“那时候你才十几岁,你能懂什么?十几岁的孩子遇到事情以后害怕不是很正常的吗?没人生下来就勇武过人,不知道害怕的,都是脑里缺根线的笨蛋!”
说完以后,他又突兀的沉默下来,宋澄听着手机里浅浅的呼吸声,他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粉橘色的晚霞染红了半边的天空。
眨了眨眼,他说道:“其实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已经不那样了。”
过了好一会儿,秦雾年才闷闷的嗯了一声。
他没问宋澄到底害怕什么,宋澄也没问他是不是知道一些情况,有些事情,不一定非要说出口。
挂了电话,宋澄轻轻摩挲着手机的侧面,他感觉,比起他来说,秦雾年好像更受这些过去记忆的影响。
正出神着,手机的屏幕又亮了,是个不认识的号码,宋澄接起来,还没说话,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
宋司岳:“……是我。”
宋澄顿了顿,他开口道:“嗯,有事吗?”
宋司岳有些踯躅,他早就不知道该怎么和宋澄相处了。
“这边的生意谈完了,我该回去了。”
等了等,没听到宋澄说话,宋司岳抿了抿唇,继续说道:“今天晚上的飞机。”
宋澄:“一路平安。”
宋司岳知道宋澄应该不会再想见他,也不可能来给他送行,但真的听到以后,他还是有些失望,但他也不敢沉默太长时间,他怕宋澄会挂断电话。
“我给你寄了一个东西,你……记得收好。”
宋澄皱起眉,他想说自己什么都不要,但还没等他开口,宋司岳问他:“你跟秦雾年,你们两个是认真的吗?”
宋澄一顿,他点点头:“是。”
感觉这个字不够充分,宋澄还补充了一句:“我们以后会结婚的。”
宋澄的语气轻描淡写,却又那么笃定,仿佛这不是还没发生的事,而是一定的未来,宋司岳作为活了五十多年的人,他当然不会像宋澄这样如此的笃定,对于他们两人,他了解的太少了。
但不管未来到底能不能成,宋澄既然能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至少,这说明他跟秦雾年的感情很好,在这一刻,他们是相爱且幸福的。
宋司岳低声说:“那就好。”
“那就好。”
一遍比一遍低的重复语,听起来好像很卑微,但此刻并没有第三个人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宋司岳不觉得自己可怜,宋澄也不觉得他有什么值得人心疼的地方。
不是弱者就必须遭到同情,但做错的人,一定会遭到报应。
……
第二天早上,宋澄就收到了宋司岳说的东西,是一份公证过的遗嘱,上面写了,以后宋司岳的所有资产,都百分百由宋澄继承。
宋司岳奋斗了那么多年,他的财产虽说比不上秦家,也比不上沈家,但对几个月前存款还只有二十来万的宋澄来说,也是一笔天文数字了。要是换了别人,这会儿怕是能乐疯了,然而宋澄看了一会儿下面的公证时间,然后就把这份遗嘱收起来了。
有些人的行为真的很奇怪。
在他需要关心的时候,他看不到人影,而在他不需要关心的时候,他又开始竭力的证明自己了。
可就算付出了一切,把能给的全都给他又怎么样。
他早就不需要了啊。
*
宋澄根本没把遗嘱放在心上,惆怅的离开的宋司岳,也很快就被他毫不在乎的忘掉了。
此时的他,还在为了学会开车而奋斗。
有个好脑子,宋澄学什么都快,但开车是个例外,宋澄只要坐在驾驶位上,手脚就忍不住的僵硬,别人都是把车开起来以后才手忙脚乱,而他是还坐着的时候,就已经冷汗连连。
韩琮洲看他这副模样,都忍不住的替他担心,这样真的能开车吗?就算侥幸的把驾驶证拿到手,上了路,也是马路杀手之一吧。
韩琮洲:“要不你先歇一歇……”
车都没发动,也不知道他说的歇一歇到底是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