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脑海中绷紧的弦倏地松开, 繁杂的思绪瞬间在脑子里炸开,所有的一切都混乱地直冲而来。
祁一柠迟缓地点了点头,用自己习惯的平静来掩饰心底最真实的情绪, 又僵着手指给唐北檬掖紧了被角,
“嗯,是我。”
“睡吧。”
唐北檬得到了她的答案,摇摇头, 眸子里的泪光也跟着晃了晃,一句话没说, 却还是执拗地不肯闭上双眼,泪眼涟涟地盯着她。
祁一柠轻着声音,“做噩梦了吗?”
“嗯……”唐北檬点了点头, 然后又摇了摇头, 鼻音浓厚,抽抽噎噎地开口,“我梦到……你了。”
祁一柠顿了顿, 抽了张纸出来给唐北檬擦了擦被汗水氲湿的发丝,
“睡吧,睡醒了就好了。”
她刻意放轻了动作, 唐北檬顺着她的动作缓缓闭上了眼睛,虽然后面又像是有些留恋地睁开眼看她,轻轻软软地眨了几下眼睛, 可似乎还是抵不过38.2度的体温,过一会就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祁一柠直起身的时候, 觉得自己仿若一座木雕, 抬不起手, 也迈不动腿, 只有在浑身上下弥漫开来的僵麻感,深入四肢百骸,带来无边无际却甘愿让人沉沦其中的痛苦。
她坐在床边,静寂又沉默地看着熟睡过去的唐北檬。
直至天亮,整夜的梦境开始消散,窗外晨光熹微。
祁一柠伸手探了探唐北檬额头的温度,觉得烧应该是退得差不多了,她就又给唐北檬掖紧了被角,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在踏出房门之前,她拿出手机,看到屏幕上的日期已经转换成1月1日,放在门把手的门倏地松了开来。
似乎是为了迎接新年,今天的日出很早,这会已经有了温暖和煦的灿烂光束,照耀在窗台上。
她转过身,安静地看着熟睡着的唐北檬,声音轻得几乎连她自己都听不见,
“新年快乐,唐北檬。”
*
回家的第一件事自然是补觉。
熬了一晚上的夜,她以为自己能够倒头就睡。
可完全相反,即使她精神不济地闭上了眼睛,躺在床上一次身也没有翻过,睡意还是无法抵挡住混沌的思绪。
肆无忌惮,完全不受她控制的思绪。
想唐北檬家里为什么仍要保持这样的布局,想唐北檬梦到的她是怎么样的,会不会和她梦到的唐北檬一样……
想唐北檬为什么突然要找她合作,为什么偏偏是她,唐北檬为什么要回来找她……
唐北檬的烧有没有退,有没有起来吃早饭,午饭吃什么,白天可以让谁去照顾唐北檬……
想唐北檬空荡荡的朋友圈,还有……
这五年来唐北檬到底过得好不好,会不会想她——像她在想唐北檬一样,在想她。
到了这个份上,祁一柠只得承认,她在想唐北檬。
她一直回避着的问题,终于在这一刻全部涌了上来,甚至还包含着许多隐隐约约的、深不见底的猜测。
再也无法回避。
她不知道自己在床上躺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想这些事情想了多久,睡着睡着只觉得天旋地转。
不停的做梦,然后清醒。
思绪介于梦境和清醒之间,明明开了暖气,可身体一会冰得像是坠入了冰窖,一会又像是被扔进了火炉在里面炙烤。
喘不过气,仿佛空气压抑又沉闷。
在无数个碎片化的梦境里,她被密密麻麻的细线捆住四肢,看着无法挽回的一切,按照命定的节奏发生着。
被反锁的门,快要从胸腔跳出来的心脏,急促的呼吸,磨破的鞋底,追不上的摩托车……
头也不回的,一滴眼泪也没掉的女人。
那个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远去的只剩下一圈尾气的摩托车,鞋都跑掉了的……只有八岁的祁一柠。
那天很热,热得祁一柠额头上的汗水连成密密麻麻的线,从额角、脸侧和下巴上滑落。
滴在地上,泛出一圈圈的湿迹,再被毒辣的太阳蒸发干透。
祁一柠猛地睁开眼,全身上下都冒着冷汗。
口干舌燥,天旋地转。
她恍惚地盯着白花花的天花板,意识到自己又做梦了。
还梦到了那个女人,几乎已经要从她的记忆里消失的女人,已经记不清长相的女人,又以这样让人难堪且狼狈的方式,出现在了她的梦境里。
碎片的糟糕记忆,带给她清醒过后的厌恶情绪。
偏偏还是在新年伊始,就这么突如其来地打破了她一整天的心情。
她下了床,拉开窗帘。
本以为房间会亮堂起来,可意外的是,窗外是一片浸透了墨色的夜,对面楼栋的各家各户都灯火通明。
对了,新年的第一天是元旦节。
每个有家的人,都理所当然的,在和家人团聚。
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又拉紧了窗帘。
开了灯,昏暗的环境终于亮堂了起来。
躺在床头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林殊意”几个大字在屏幕上疯狂地闪烁着。
逢年过节都会来的电话,或者是微信。
林殊意真是一个讲究的人。
也是她身边唯一一个,现在还会让她感受到各种节日存在感的人。
祁一柠接起电话,走到客厅,在林殊意开口之前,抢先说了一句,“元旦快乐,新年也快乐。”
仿佛是她的抢话打断了林殊意的节奏,林殊意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哟,你还记得呢,我以为没一个节日能让你现在还放心里呢?”
“拜你所赐,现在看到你的电话都要先想一下今天是不是什么节日。”她说。
祁一柠把手机开了免提放到桌上,拿起热水壶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热水壶有点重,提起来的时候手抖了一下,不小心倒了点在桌上。
她又赶忙抽了张纸擦,动静有些大。
“那你得谢谢我才行……”电话里的林殊意嘀咕着,过一会又清了清嗓子,“我怎么听你这声音,刚睡醒啊??”
祁一柠擦着桌子的手指僵了僵,“嗯,补了一天的觉。”
“噢对……”林殊意像是才想起来这件事一样,幸灾乐祸地开口,“我忘记你昨天在唐北檬家里了,你去探病来着,补觉是怎么回事,难道你在她家待了一晚上?”
“不会吧祁一柠,不会吧不会吧?”
祁一柠听着林殊意有些阴阳怪气的语调,面无表情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热水入腹,压下了从身体里涌上来的冰凉感。
她又沉默着喝了几口,说,“她发烧,38.2。”
“啊?”林殊意慢吞吞地回应,“这么严重?我还以为是小病呢……”
祁一柠又喝了几口热水,喝得有些急,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她没放在心上,反而淡淡开口对林殊意提出了质疑,
“你到底是唐北檬的朋友,还是我的朋友?”
在新年第一天,在唐北檬重新回来的一段时间后,她终于对林殊意提出了这个送命题。
林殊意沉默了一会,笑出了声,“谁跟你俩还闹这种分边站队的,我谁都不站,当我还是以前那个林殊意啊?”
“谁都不站?”祁一柠反问一句,想再说些什么,可从喉咙里抑制不住的咳嗽又打断了她的话。
林殊意听着她的咳嗽声,又开始念叨了起来,“你是不是也感冒了?我跟你说啊,这几天都可冷了,你最好给我多穿点,出去的时候最好是裹成球,这感冒的滋味有多难受你可是比我清楚哈,不过也是,怎么唐北檬感冒刚好你就感冒了,你该不会是被她传染了吧……”
连着咳了几声,祁一柠把杯子里剩下的热水喝完,才勉强缓了缓喉咙里的干涩感,“可能是快感冒了,喉咙有点痛,我等下喝点药。”
“行,你自己注意就好。”林殊意语气轻松。
祁一柠把空了的水杯又放在桌上,指尖摩挲着还带着余温的杯壁,沉默一会开口询问,“唐北檬好了?”
“嗯?”林殊意反应过来,又忍不住笑,给她汇报着唐北檬的情况,“嗯好了,她今天中午一起来就问我,我们什么时候回去的,然后说她已经差不多好了,昨天晚上睡了个好觉。”
“你怎么说的?”祁一柠转身,背对着桌子站着,用手撑在桌面上,漫不经心地问。
“我还能怎么说?”林殊意像是随意闲聊般地和她说着,“我就说凌晨的时候把你接回来了呗,然后说你可能还在补觉,不过我说的时候有些含糊,不知道她会不会信。”
“嗯。”祁一柠轻描淡写地说,“她会信的。”
“行吧行吧。”林殊意敷衍地应着,小声叨咕着,“我就是给你俩当借口的工具人呗,也不会这工具人要当到什么时候?”
祁一柠顿了两秒,自动忽略了林殊意话里的“借口”两个字,话锋一转,“我们俩?”
“你给她当了什么借口?”她这么问。
林殊意哑口无言,沉默了一会干巴巴地开口说,“也没什么,无非也都是和你一样……”
祁一柠语气淡淡,“你刚刚说不分边站?”
“对啊……”林殊意仍然理直气壮,“就是我说的,怎么了?”
祁一柠静静地停顿一会,倒扣在桌面上的手指敲了敲,“你最好是。”
林殊意那边安静了下来,过一会轻松的语调又传了过来,“就算要分边站,我这次也站你这边,真的。”
“我保证。”她言之凿凿。
祁一柠“嗯”了一声,“那棵圣诞树是什么意思?你昨天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去?”
她干脆地问出了口,林殊意愣了,大概是没想到她迟来地开始问罪,就含糊不清地回答,“没什么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圣诞树是为了庆祝你们的账号,所以当然是给两个人的礼物……”
“昨天的事,虽然是我鸽了你,但真的是因为我刚出门的时候就把腿摔断了……”
林殊意还在信誓旦旦地解释着,祁一柠却听得莫名有些头晕目眩,她面无表情地听着林殊意的瞎话,等到“腿断了”这里实在是有些忍不了,就打断了对方的话,
“算了,我懒得听你解释。”
“头有点晕,挂了。”她这么说。
林殊意啧了啧,“不听算了,反正我已经解释过了,你不准怪我,也不准生气。”
“知道了。”祁一柠耐着性子回答。
林殊意开心了,笑吟吟地开口说,“行,那你挂吧,对了,多穿点衣服,别感冒又加重了,要不是我现在不太方便,我就来看你了,这元旦节,你一个小可怜一个人待在家里我还真的不放心……”
祁一柠听完了林殊意这一长段话,敷衍地应了一句,“行了,我还有工作,你过节去吧,元旦快乐。”
林殊意本来还在小声琢磨着,“祁一柠元旦节一个人在家多可怜”这件事,听她这么一说,顿了一会,又慢吞吞地开了口,
“行,元旦快乐哈,我就不来了。”
“过几天等我方便了,再来看你。”
祁一柠顿了几秒,“不用,你忙你的吧,挂了。”
然后毫不留情地把电话挂断,熄灭了亮着的通话界面,屋内瞬间静寂起来,即使在明亮灯光的照耀下。
她静默地在桌边站了一会,重新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等到把热水喝完了,思绪恢复平静了,才慢悠悠地走到电脑桌前。
打开了电脑,以及手机微信。
准备工作,然后一条条地回复手机里的微信。
很多“新年快乐”和“元旦快乐”的客套微信,工作小群里也都开始发起了红包。
她看了看,唐北檬的出现时间是将近中午十一点,在群里发了几个喜气洋洋的表情包,还发了个大红包。
和她的小窗里,唐北檬也发了这几个表情包,然后给她说“新年快乐”,说自己已经好了很多了,怕她担心,所以就先汇报一下。
到了下午,应该是看她没回微信,就又问她是不是在补觉,说自己对不起她,让她辛苦了。
然后到了晚上六七点,大概又觉得她这个觉补得有些久,就有些急了,在群里发了几条问有没有人联系得上她,小窗里也发了十几条微信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