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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力的划分从来都是微妙而紧张的。皇帝名义上至高无上,但实际中却总得与官僚分享权力。而沿海不少望族借助走私聚拢财力,依仗倭寇与海盗威胁治安,也的确有足以与中枢讨价还价的资本——多年前十余个倭寇能一路杀到金陵城下,沿途几乎没有遇到一丁点的阻碍;如此横扫千军所向披靡,真是因为倭人武士以一敌百不成?只不过东南财赋重地,有些事情朝廷也只有忍耐罢了。

一个投鼠忌器,一个倚倭自重,双方的关系尴尬而又紧张,在不可言说的默契中持续到了现在。而现在一封朝奏九重天,未尝没有某些人微妙的示威——江南望族与京师勾结之深,退休老臣影响力之大,恐怕还要远远超出了原本的预期。

这样的示威当然极为无礼,但人家既然敢递上来,就是笃定了飞玄真君的无可奈何。实力的对比从来不是无能狂怒可以改变。依靠走私聚集财力,依靠倭寇笼络兵力,只要这两项还握在江南望族手的里,飞寿帝君万寿帝君又能如何?就算给老登一把刀子,他现在又敢砍谁?

菜就多练,输不起就别玩;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政治永远是这么实际又这么残酷的东西,高祖太宗的辉煌消弭之后,皇权的威严也不可逆转的遭遇了摧折。事到临头不由人,就是老巨婴也只能权且学个乌龟法,该缩头时就缩头。最多挑几个叶家的子侄辈恶心恶心对手,大家和和稀泥算完。

——通常情况下,事态大概就是这么发展的。

但问题是,现在是通常的情况吗?

飞玄真君还是非常沉得住气的,绝不打无准备之仗;在意识到了这位前大学士叶清若有似无的示威之后,他只是徐徐闭上眼睛,将先前已经阅读过数次的天书再次调了出来,并仔细重温了上虞海战的关键段落。

——已知:穆国公世子所研发的“火箭”在上虞一战大获全胜,并于甲寅变法后横扫欧陆各国,天下震恐,莫敢不从;

——又已知:东瀛其实只是那什么“大航海时代”无足轻重的配角,给欧陆列强提鞋都不配的洗脚婢而已。

——可得:火箭的战力大于葡萄牙大于欧陆列强大于东瀛更大于依靠倭寇作威作福的东南豪族;进行放缩操作之后,即可证出不等式:穆国公世子的火箭远大于东南豪族。

——综上所述,不难得出:只要真君牢牢的控制住世子与他的火箭,就可以将叶大学士和他的家族当狗一样的打。

——妥了。

花了一分钟证明出这足以影响整个政局的飞玄真君不等式之后,皇帝底气十足的睁开了眼睛:

“真是好个大学士,好个致仕的重臣!都说是告老之后不问政事,朕看这位叶大学士倒是家事国事天下事,无一不知。他们这样的勤于政务,还不如把朕的家当了算了!”

语气平平,却又充满着刻毒的阴阳怪气。李再芳立刻趴了下去,不敢抬头。

但皇帝还没有发泄完;这一封奏疏不过是引火的苗头而已,真正的火气早已积压了多年:倭寇纵横走私盛行,公然侵吞田亩抗拒中枢;这么多年来某些人把朝廷的脸真君的脸扇得啪啪作响;偏偏皇帝又忌惮局势忌惮财赋忌惮倭寇不能加罪。多日以来怒火淤积,今天终于有了喷发的时候: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南方的水果然是清的——但现在清水也要泛滥了!清水泛滥淹没山头,家不成家国不成国;就连朕的通政使司,都要吃一口他们叶家的饭了!”

又是“叶家”,又是“清水”,恨意已经昭然若揭。虽然不明白皇帝的怒气从何而来,李再芳仍然大力磕头:

“奴婢立刻叫人去查通政使司!去查叶家!”

说到此处,他也停了一停,小心向上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