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会看着这些明亮的眼睛,一时间竟有些沉默。
他不知该怎麽去说。父亲的行为,有些时候,宇文会也看不明白,也无法理解。
可他没有办法。
父与子,君与臣。
宇文会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国公如今正在商谈大事,不妨你们先回去,过段时日,我会再劝谏国公,让他派人直接与韦将军联络.」
听到宇文会的话,这几个人那明亮的眼神渐渐熄灭了。
里屋之中,宇文护满脸笑意的拉住杨忠的手,嘘寒问暖。
「随国公此番可是立下了大功啊,险些生擒了贼酋,当真是令天下振奋!」
「我早就想亲自上门为您庆功了,只是,当下实在不是开宴席的好时候,想必您也听说了,梁国公病死在了府内,我得知这个消息,心痛如刀搅!」
宇文护满脸的悲痛,「梁国公素来勇猛,不逊色于您,堪称是国内两大柱石,他就这麽病死在府内,着实惋惜啊。」
杨忠那冷酷的脸色当即就舒缓了许多。
他缓缓低头,「国公说的是啊。」
「坚近来还好吗?原先他来拜见陛下,我还见过他几次,而后就没见过了,也没给我写过书信最近很是忙碌?」
「国公忙于大事,那小儿是怕叨扰国公,耽误大事,故而不曾写信。」
「哈哈,无碍,我还是挺喜欢他的。」
两人就这麽随意的寒暄了起来,宇文护也不问对方的来意,就将事情往家事上提,动不动就敲打一二。
杨忠最先沉不住气,「国公,此番出兵之事,您是如何想的呢?」
「揜于,你是怎麽想的?」
宇文护没有回答,却是反问。
杨忠认真的说道:「国公,我认为出兵的时机一定要提前。」
「哦?」
「许多人都说,等到秋后,粮食丰足,十月出兵,开春之前结束战事。」
「可我私以为不妥当。」
「国公或许不知,今年边塞无白灾,边塞诸地,竟纷纷开始回暖,连阴山都长出了绿草,有溪流从山上奔流到山脚,刘桃子从乾明元年开始开垦,今年这般瑞雪,秋收定然大利!!」
「过去刘桃子只能防守反击,那是因为他的粮草有限,不敢召集大军,只能以小股骑兵来冲击。」
「今年秋收,指不定他能有多少粮食补给。」
「另外就是他麾下的汉兵.或者说新兵。」
宇文护露出了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你继续说。」
杨忠认真的说道:「原先刘桃子麾下的都是边兵,他们分散在各地,都有要驻守的地方,可以防守却不能出击,他就操练了新兵来为自己所用,号曰恒朔兵,那些恒朔兵大多都是效仿我们,挑选民夫之中的健壮者.有近两万人,这些人经过了很长时日的操练,又积累了经验,有精良的甲胄和武器!这次又从突厥人那里得到了大量的战马。」
「这些人不必参与戍防,是可以外出作战的野战军队。」
「我听闻刘桃子如今又在燕幽等地设军府,号曰幽燕兵,再次操练。」
「只怕人数不会比上一次要少,那里的百姓更多。」
「贼将暴显,这人名声虽然不大,但是经历数百战,作战的经历比段韶都要多!」
「这操练新兵的事情,肯定是由他来负责的。」
「国公,若是等到十月,这些所谓的幽燕兵,只怕是已经操练得当,有了可战之力。」
「到那个时候,刘桃子麾下不参与驻守能拉出去作战的军队就达到了四万人!」
「况且此时他们粮草充足,兵强马壮,这个时候再去讨伐他们,我认为及时能战胜,也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杨忠的嘴很快,他详细的介绍了对方的情况,随后说道:「故而,我请国公勿要等到秋收,先前我们囤积的粮食,足够我们提前出兵了,便是稍微影响今年的秋收,整体也是利大于弊。」
「五月聚集,六月出兵,趁着刘桃子粮食还不曾足够,幽燕兵还不曾操练成型,趁早夺回永丰,抢占怀朔武川,将他们挤压到晋阳」
宇文护有些诧异,「我从未听说过夏日出大军的道理.」
「国公,事情并非都是一成不变的,凡事有得有失,若得大于失,那还有什麽好迟疑的呢?」
宇文护板着脸,严肃的说道:「我知道揜于两次败给了刘桃子,心里对他甚是痛恨。」
「诚然,让这小苍头夺了永丰,我心里也很是痛恨,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
「只是,作为统帅,大将,岂能因为自己的愤恨而急着出兵呢?」
杨忠一愣。
宇文护继续说道:「揜于啊,伱因为愤怒而失了神智啊。」
「这伪齐的江山,不只是有恒朔。」
「这伪齐的将领,也不只是有刘桃子一个人。」
「刘桃子算得了什麽呢?什麽恒朔兵,什麽幽燕兵,就是让他练出来,四万人而已,我将马鞭对准阴山的方向,举起武器为我冲锋的将士便有二十馀万!」
「区区四万人,能改变天下大势吗?」
「我们与齐人在边塞鏖战许久,谁又占了便宜?不过是损兵折将,对大事没有任何的利益。」
「勿要将眼光局限在边塞,局限在小小的刘桃子身上,要在意天下大势,不然,怎麽能算是天下名将呢?」
杨忠此番真的是不知该怎麽去反驳对方了。
他有心直接开骂,可又承担不起这后果。
你说四万人如何能改变天下局势?你现在分给我四万人试试,你看看能不能改天下大势。
杨忠深吸了一口气,低着头,「国公说的很对,只是,伪齐当下朝政虽然混乱,朝中却有高睿高浟,地方悍将许多,想要一战而定乾坤,只怕是不容易。」
「不过,伪齐病入膏肓,就是高睿高浟,段韶斛律光等人,也无法医治。」
「只是,刘桃子这个人,他不是寻常的将领,也不是寻常的大臣。」
「他在边塞另开新制,令魏收,祖珽,元修伯,唐邕等人革新科,增设诸吏,重法典,安民生」
宇文护大手一挥,不悦的说道:「对边塞之事,我亦有耳闻。」
「我听闻他用残酷的律法来对付百姓,刑罚峻急,上下震恐,大量的百姓都往周境逃亡,这是商鞅之秦法,是自取灭亡的手段,这算是什麽本事呢?」
杨忠摇着头,「逃来的那些人,不是贼寇便是豪强。」
「我私以为,这绝非是商鞅之酷法.科教严明,赏罚必信,无罪不惩,无善不显,吏不容奸,人怀自厉,道不拾遗,强不侵弱这是古代诸葛武侯治蜀时的风范!!」
宇文护有些绷不住了,他的脸色变得格外阴沉,「杨将军在说什麽?」
杨忠再次说道:「国公,我并非是吹捧敌人,只是刘桃子并非是寻常的将领,他在边塞所推行的诸多政策,都是效仿各家之所长,绝对不能轻视!」
「偏偏齐国朝中混乱,二王争功,外戚做大,这些人无心去对付刘桃子。」
「若是我们放任不管,刘桃子的势力将会越来越大,现在还只是边塞六州有教化,恒朔幽燕兵壮。」
「再过几年,便是河北之地竟归其所有,精兵十万,直逼玉璧!」
宇文护眯着双眼,「提前出兵,就能解决这样的大祸患了?」
「不只是如此,还要分兵才成。」
「当下齐人的军队虽然凶猛,但是数量却不多。」
北周早早完成了军事改革,军中许多汉人,人口不多,可军队数量却不少,北齐的军头势力实在太强,反对一切军事改革,导致他们在军队数量上并不占优势,但是在质量上,那就不太好说了,反正北周以大兵力吃亏的次数也不少。
杨忠说道:「若是二十万人一同进军,只怕是难以突破敌人,可若是我们分成五支大军,以将军们统率,从不同方向进攻,牵扯进攻,敌人的兵力就得逼迫分散,他们的将领们彼此大多不和睦,只要分开作战,就难以被统一命令,那就是我们分而击破的最好时机.他们的地方官员大多怯弱无能,只要我们的军队到达,投降归顺的人一定有许多」
「国公,您看」
杨忠从衣袖里拿出了一封关于此次出征的建议,递给了宇文护。
从这里离开的时候,杨忠心里依旧是带着一点点的侥幸。
万一他就听了呢?
走出了府邸,杨忠看到道路上满是斑斑血迹。
有国公府奴仆抱怨着,埋头清扫。
杨忠问起来,奴仆也只是告知:
有几个玉璧来的疯子,竟自戕与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