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9章 半月(2 / 2)

食仙主 鹦鹉咬舌 4742 字 22天前

他每天都忘一次,朱问也每天都叫他一次,而所学则确实只是德与礼,朱问仔细地监督着他读书的进度,旁徵博引地向他释解经义。

裴液从无如此扎实地研读经籍的经历,不是幼时的浅尝辄止,不是国子监里的耳濡目染,朱问的教学与他的为人一样认真,即便一开始便说定只跟他一月,他依然能在一个字的释义上带着少年花一整个下午来查近二十本书——只为在最后确认这个字如今确实没有定解。

裴液由来能和他人在相处中关系越深,唯这位哲子始终令他颇有距离之感,那或者是师生间一丝不苟的礼仪,或者是经义文字总令心在剑上的少年感到疏离,亦或者正如其人对待越沐舟的态度,两个本质不同的人本就难以走近。

总之裴液只是在他院墙内读着那些书,他寻到朱问说:「先生,时至今日《仪礼》才堪堪一半,看着是连『三礼』都读不完,遑论后面『德』的部分了,是不是该加快些进度。」

朱问只说「读一字有一字之得,读一段有一段之得,精而未尽,好过囫囵吞枣。骗自己通读了一遍,并无什麽益处。」裴液便不再多言。

而朱问确实每天都仔细认真地打扫一遍那座后院,随着冬日寒重,动作间难免显出些吃力来,但他不要裴液帮忙,裴液便每日立在檐下看着,渐渐地不知从哪天开始,塘面确实开始结上一些薄冰了。

只是朱问打扫间又会将它们仔细击散,重新融化为水。

做这件事时这位他似乎有些痛苦,眉头总是皱得很深,于是后面他下阶前总是先泡一壶滚烫的热茶,回来后便在炉边烤着冷颤的手,将大半壶茶慢慢饮下。

而在另外一边,裴液则过着另外的日子。

崔照夜在许绰交代后的第一天就抵达了旧宅,但少女似乎并不想在许绰的注视中与裴液研讨剑道,从第二天开始,她便在下午和少年约在修剑院里。

而或许是许绰了打了招呼,裴液得到的照顾远超他的预料——秋骥子和三位老阁守都围在他身边,细析着他在用剑时的每处感受。

本届剑生中唯一一位述剑与荐信皆定评九楼的剑道璞玉,正是最可名正言顺投以资源的天才,可惜入院一个多月来只在外面跑来跑去,几位老阁守时不时便寻秋骥子来问他的状况,生怕什麽时候折了损了,更有甚者还想要秋骥子去贴身保护。

秋骥子自然只有白眼,但如今这些老阁守们终于得偿所愿了,在修剑院最悉心的培养下,裴液的剑道底蕴飞一般地拔升——如果说在天理院的经籍间裴液是逆水行舟,细读苦思,那麽在修剑院他就是鲲鹏饮沧海。

少年汲取知识丶一通百通的速度几乎令人心惊,崔照夜看他的眼神说不清是爱惜还是崇敬,盖因少女但凡有想不通的地方,少年立刻就能极快极准地配合她的一切想法。

例如上次她苦恼喃喃:「若有个会用《苍松三剑》的人就可验证了。」

少年便从藏剑楼里取了这门剑出来,花了两个时辰就像模像样地用出了第一式——正是那剑招未经修剪,但真意已在其中的做派。

【剑态】的构想便如此迅速地推进着,除了裴液表示不愿意再学什麽鸟叫蝉叫,也不愿配合她其他封闭五感捆绑身体之类的接剑实验。

他认真道:「崔姑娘,这事情累的半死不活是我,乐在其中的却好像是你,我轻易不会再做了。」

「可是你不做……我就没办法验证心中的想法啊。」崔照夜可怜道,「那你要怎样才肯做?」

「得给钱。」

在日日一心的努力中,本只存在于构想中的「剑态」形貌渐渐清晰起来,它确实是发于心,生于剑,又归于身,而与少女之前从剑招中寻觅的构想不同的是,真正决定「剑态」的,是也只是剑者的心。

每人之心不同,而一心又有多面。

在少女关于未来的构想中,【剑态】会是一项许多天赋剑者皆有机会参得的神藏,而每个人悟得的【剑态】一定又全然不同,那取决你心的形态和力量——它是锐利还是温和,是镜子还是剑刃,明有多明,锐又有多锐。

它是极大程度的将【剑】之仙权赋予丶或者说还归于人本身,一定能令御使者最直观地感受到手握仙权的感觉。

「我觉得,当它出现时,你自然就知道它叫什麽。」崔照夜认真道。

但裴液今次一身汗水地练完坐在剑场中安静望着星空,暂时还没找到自己的第一枚剑态的样子,心中也没浮现出它的名字。

而在两座与世隔绝般的学院之外,风波浪涌已经越发激烈地掀起在整个神京城。

那天几千士人聚于皇城之下,很多人以为是场巨浪,但后来才发现竟是一场风,它掀起的波浪从那时才刚刚开始初见影踪。

它尚没有翻上来,因为真正骇浪的前奏也总是更长。

而也正是在那天过后,朝堂的动向开始明朗了起来,刑部和京兆府这几个月积压的士与五姓之案同时开始清理,一些早月递上去的摺子也零星批覆下来——很多人都看出,这是清晰的从上而下的动向了。

一些消息也随着时间渐渐传了出来——圣人似乎要看二天之论的虚实,由之来判定这次风波的方向。

这是个决定性的丶有些令人心高高悬起的消息。

整个神京有无数的人在观望着,因为许多位居高处,或者嗅觉敏锐的人开始发现……所谓科举改制,背后似乎确实牵扯着一些更加令人心惊胆战的东西了。

元照可以接受《新法改》的,他的声望同样会就此拔升。

他拒绝,代表其背后之人是想要更加坚决地将士人的利益钉死在大唐,也正由此使这一阶层更紧密团结地围绕在自己身边。

而他身后之人……是谁呢?

即便已经想到这一层的人,也难免在此略微茫然,只有很少一部分人开始感到一阵冷悚。

商家将门已经离开朝堂中心很久了。

士人阶层也久被忽视。

就如那个快被遗忘的名字一样。

……还有四个月,就是麟血之验了吧。

许多尚未入局的人们在这时开始立刻着手深入了解此事,《二天论》的本子第一次摆在了许多人的桌上……而到了这一天,火在神京熊熊燃烧之时,天理院仍未把此论的定评交出来。

很多人听说了朱问哲子是个一二分明之人,也有很多人听说他已在二天论上琢磨了十年,如今这份实证仍未拿出。

士林的心绪开始有些摇晃了,世家的声浪压迫过来,在形势越发明朗的情况下,己方旗杆的缺失近乎致命。

十一月已经跨过去了,十二月的冬天更加寒冷,《二天论》已难以再含糊地停留于文字口头,天理院的定评,每个人都在忐忑地翘首以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