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个比方,岭南的税收,布匹粮食与铜钱,如果转运到长安,那麽其中的运费,或许远远超过税收本身,那这一部分应该如何收,又要如何用呢?
所以唐庭收税,远不是简单的将全国的税收都运送到长安,然后再根据需要分配这麽简单。
解释了这个概念后,方重勇也不敢再敷衍应付,于是正色问道:「问题在哪呢?」
「其实大唐的钱,已经是不够用了。缺很多,多到伱不敢想,我不敢说。」
郑叔清面色肃然,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成分。
开元年间财政收入就崩了?
方重勇一愣,没明白郑叔清到底想说什麽,按说现在还不至于吧?
「漕运所耗资费,不少是靠地方府衙放高利贷,用利钱运营得来的。其本钱来源,乃是官府所属田地,也就是所谓公廨田,与积攒多年的公廨钱放贷得利而来,地方上早已不堪重负了。」
郑叔清叹息说道,他给方重勇解释了一下公廨钱与公廨田的来龙去脉。
隋文帝杨坚为节约政府费用,想出了一个「京官及诸州并给公廨钱,回易生利,以给公用」的办法。规定发给各级官府一定数额的办公经费作本钱,即所谓公廨钱,用以周转取息,所得息钱作为办公费。
可以理解为官府有存款,交给商人们运作,赚来的利息给官员发工资。虽然隋朝没有存在多少年,但这个制度还是被唐朝的第一个皇帝李渊完完整整的拿来用了。
自武德年间就开始实施,最开始只在长安等大城,后面规模越来越大,作用也越来越大。
曾经,也为贞观之治作出了很大的贡献。
到开元年间,公廨钱的利息之用,已经成为补贴财政支出不可或缺的最大助力。
「公廨钱」制度本意在节省政府开支,减轻百姓负担,何以竟会事与感违地困扰百姓呢?
这是因为公廨钱制实行后,官府缺公款无以治事,薄俸禄不能养廉。而一些贪鄙官吏乘机以权谋私,盘剥百姓,用强迫摊派的「抑配」方式举钱生息,年利息率加上劳费丶有高达百分之百者。
甚至有「虚立保契,子孙相承为债户」的事情发生。背后官商勾结,使得放贷的公平原则丧失殆尽,老百姓被迫接受超常的剥削。
这并不是简单的地方官府人员贪腐的问题,而是地方财政支出不堪使用,而不得不采取的「另类办法」。
举个例子说,大唐运河沿途州府,都要长时间负责漕运的维持。其间花费的人力物力,并不全是由朝廷中枢负担,甚至大部分都是地方州府承担了。
地方州府的赋税,都交到中枢,或者有财政列编,都是固定款项。中央调拨的运河维护费用不够,地方官府那只能「另辟蹊径」。
羊毛出在羊身上,那些划掉的财帛哪里来呢?答案是公廨钱的利息,换句话说,靠高利贷剥削地方百姓而来。这些沉重的负担,可是不会记录在大唐中枢的税收帐册上。
与之并行的,还有各种苛捐杂税,名目繁多。
百姓手中的利益,若是以权夺之,如同猛火急攻,必定反抗剧烈。若是以商夺之,则如同文火慢炖,催之无形。这些都是官府中「不能说的秘密」。
如今郑叔清坦然告知方重勇,算得上推心置腹了。
想想也是,如果让中枢出这些钱,那麽李隆基早就破产要去讨饭了!
有事当然要苦一苦百姓,怎麽能苦皇帝呢?
开元盛世表面上烈火烹油一般繁华,实则背地里危机四伏。郑叔清所说的,不过冰山一角而已。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郑叔清若是当度支郎,外人或许还以为开元时的唐庭财帛满仓坚如磐石。
但郑叔清作为当事人,却不能骗自己,认为自己升官后就可以摸鱼摆烂。
一不小心,真会死人的!
「如果迁都洛阳,或许还有办法。不然的话,如此积弊,又岂是我这个黄口小儿三言两语可以解决的?」
方重勇叹了口气说道,郑叔清真踏马看得起他。
大唐的情况在这里摆着,有现实因素,也有历史因素。所有的措施当中,唯有迁都是动静最小的。可是,就算现在李隆基想迁都,长安城内数以万计的权贵子弟也不肯答应了。
果不其然,郑叔清哀叹道:「陕州黄河中心有一土堆,号为『米山』。皆是漕运之船在此倾覆后堆积而成,其间白米如珠,却无人能取得到,无奈看着米粮腐烂于河中央。
漕运至长安之米粮,十损其三,为之奈何?
迁都?若是能迁都早就迁都了,何苦等到现在?还不如不说罢。」
本来心中充满了雄心壮志,一想起这些糟心事,郑叔清立马感觉吃了个蟑螂到肚子里,恶心到了极致。
可是,迁都是不可能迁都的,唐朝灭亡了都不能迁都!
长安乃是大唐的精华所在,没有长安就没有大唐。
「使君,使君!朝廷的调令到了!到了!」
郑叔清的属官急急忙忙的跑来,官帽都跑掉了,被他拿在手上。
「……去夔州刺史,回京述职以待用。」
一大堆表彰的废话之后,郑叔清找到了他一直想等的那句话。
「要离开夔州了啊。」
郑叔清将调令递给方重勇查看。
「腰缠十万贯,骑鹤上长安,恭喜使君了。」
方重勇对着郑叔清深深一拜说道。
「你想不想去国子监读书?本官可以保举你入学。」
郑叔清十分郑重的说道。
方重勇想了想自己去长安要办的事情,无奈叹息道:「以后再说,请使君先送我去长安吧。我籍贯亦是在长安,倒是需要使君来为我作保。」
「如此也好。」郑叔清微微点头,阔别长安几年,他又要回去了!
这本书有没有内涵不用我多说,都支持一下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