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以点破面
白亭堡,一个名为堡垒,实则观景台的地方。白天的时候在这里眺望白亭海,可以看到一片片泛白的湖水和远处翠绿的水草交相辉映。
飞速游动的鱼儿,被多姿的水鸟追逐捕杀。
一副生机盎然的画面,堪称是塞上江南。
而晚上观景则可以看到一轮明月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湖水当中,优雅而神秘。
河西轮值,未有如白亭军舒适者。
这天夜里不当值,白亭军军使辛云京正在签押房,慢慢的品味着凉州城内胡商们「孝敬」的西域葡萄酒。
此时的他,眼神迷离,表情陶醉!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得意。
抛开这刀口舔血不谈,凉州真是好地方啊!
什麽都不缺!
辛云京忍不住感慨的想道。
「呵呵,崔希逸也当不了几天节度使了,还想来摆谱,就他也配麽?」
他嘿嘿冷笑,朝地上啐了一口。年轻且高位的辛云京,心中是有几分傲气的。
并不是他看不起节度使这个官职,而是所谓「弱势」的节度使……还真就那麽一回事。
一般来说,任期四年,首先得花一年时间熟悉地方军务丶熟悉军中人脉,掌控各部主将。
然后还要操持军务,防备吐蕃,防备突厥。
精力完全被分散了!
等好不容易熟悉本地风土民情了,又会被朝廷一纸调令调走,以免节度使在凉州本地坐大!
这个制度的先天缺陷,让本地大族找到了应对的办法。
那就是「高层虚与委蛇,基层官官相护」,让节度使们开开心心的干四年回长安述职就完事了!
崔希逸去年才来,连本地各军都没有彻底掌控,注定了是一个弱势节度使。
抢天竺僧侣袈裟后的那一番操作,也是辛云京思前想后,权衡利弊之后的决断。
不能拿的钱,绝对不要拿!丢失的那一枚鱼符,就是整件事中最大的破绽!这赃款拿了后患无穷!
只能后续用「黑吃黑」的办法干掉销赃的突厥商人,堵死漏洞再李代桃僵,这件事才算是安枕无忧。
当然,付出的代价也很可观:因为杀销赃人,把自己名声搞臭了。
几年内都无法再「干私活」,金钱上的损失很大。这对于白亭军的军队建设,是有些不利影响的。
其实和方重勇想的不完全一样,河西走廊内的各军,有时候抢钱并不全是为了给丘八们喝喝酒,最大的一个途径,就是「养私马」。
比如说白亭军,编制里马匹数量不过两百,这点骑兵在河西走廊能干啥?
比很多商队的马匹都少!
所以历任的白亭军使,都喜欢给步兵编制的队伍「配私马」。
也就是不占唐军编制,需要各军自己筹钱购买及饲养的马匹。
毕竟,河西走廊的马很便宜,相对于长安来说,配置成本很低。
河西与西域作战,经常需要奔袭,甚至是长距离奔袭。凉州兵马奔袭沙洲敦煌,都是日常训练的科目之一。这麽远的距离,没有马匹的军队,靠什麽去完成长距离的战略转移?
所以河西边军劫掠商贾,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他们要「养私马」,要把步卒变成「骑马步卒」。
这也是白亭军即将面对的困难之一:不好搞钱买马了。
这条理论上说,确实麻烦不小,但实际上却也永远都是理论上的麻烦,辛云京一点都不担心。
因为吐蕃人要来了!
河西的防御作战,起码骑兵在防备吐蕃方面是效果不大的。白亭军这麽点人,也不可能被要求南下堵住吐蕃人进攻的通道。
简而言之,将来低调点也好。谁让某个傻子把鱼符掉现场,被人抓住痛脚了呢?
「我做一军之使,太屈才了。以后肯定得搞个节度使当当。」
辛云京大言不惭的自言自语道,随即喝了一口色如鲜血的葡萄酒。
「辛军使,凉州城那边派人送来的公函,请过目。」
一个亲兵小心翼翼的将公函递给辛云京。
「念吧。」
已经喝大了的辛云京随口说道。
「呃,属下不识字……」
亲兵一脸尴尬答道。
辛云京这才发觉他说了句可笑的话,随即不耐烦的朝签押房门口摆了摆手。
等对方离开后,他这才眯着眼睛拆开公函的信封,举着油灯凑过来看上面的字,随即立刻就被公函的内容给吓醒了!
辛云京露出平日里很少见的那种慌张表情,连忙借着油灯的火光将公函又读了几遍,这才感觉遍体生寒!后背都被冷汗给打湿了!
公函的内容很简单:
有位凉州百姓拾到铜质鱼符一枚交到了节度府,经查验,鱼符铭文所示乃你部所有。
请白亭军军使于三日内,亲自前往凉州河西节度府领回此符。并书面陈述该鱼符为你部何人所属,于何时何地遗失,以及未向节度府报备的原因。
该陈述会存档于河西节度府,二十七年后核销。
此函亦须存档于白亭军帐房,二十七年后核销。
一股凉气直冲辛云京头顶!拿着信笺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这份公函的内容平平无奇,就是让他在三日之内,到凉州城来把别人送来鱼符领回去,然后提交一份书面报告。
报告要把这枚鱼符是谁的,又是什麽时候丢的,怎麽丢的,以及为什麽不报备的原因讲清楚。
然后存档二十七年后销毁。这件「简单军务」就做完了。
这些,都是大唐军中的日常事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一切有法可依,有据可查,没有任何阴谋诡谲。
看上去好像没什麽大不了的,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但是,辛云京敢去凉州城麽?
去了以后敢提交这份「报告」麽?
大概率是不敢的。
不止是他,任何一个脑子没问题的将领都不会去!不用多想,谁撂上这事,去了都是死!
鱼符大概在哪里丢的,辛云京是说实话,还是瞎编一个?
瞎编要坏菜,因为这明摆着就是崔希逸下的套。
只要辛云京敢说谎,那麽立刻就会有「拾金不昧」的狗托跑出来指证,他并不是在那里捡到的,而是在那些天竺僧侣们遇害的地方。
以谎言对谎言,辛云京到时候会百口莫辩!狡辩是没有用,因为只要他来了节度府,就已经进入了崔希逸的主场!
为了应对,辛云京就必须要解释他为什麽要说谎。接下来就是对手的提问环节,因为谎言本身一戳就破,所以辛云京就必须用十个新谎言去圆一个旧谎言!
到时候就看被打死的姿势有多妖娆了。
就算糊弄过去这个,那麽没有向节度府报备鱼符丢失,这个也是不能回避的问题!起码日常管理松懈的罪是跑不掉的。
而且最关键的是,捡到鱼符的时间还是别人说了算!无论辛云京怎麽编,狗托都可以说是在天竺僧侣出事那天捡到的。
不管辛云京怎麽编都无法自圆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