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来鹊问得有些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哪里不对劲。
方有德不想跟他解释为什麽不识字就看不懂书,他将船舱的门关好,把方来鹊拉到自己身边,面带微笑询问道:「好孩子,伱告诉我,方重勇有没有跟你交代过什麽呢?」
他原本不抱什麽期望,只是想起某个约定,随口问问。
没想到方来鹊瞬间放下书,语气呆滞的说道:
「便宜爹啊,这次我要出征西域。古来征战几人回,所以为了反向立旗子,我现在给你交代一下自己的身后事。要是你这便宜儿子奔袭五千里不成,最后死在西域了,那麽你就按我的安排来办几件事吧。
这也算是人死为大,对吧?」
听到这话方有德哭笑不得,却又竖起耳朵,继续听方来鹊面无表情说话。
「第一件事,将来长安不安全,汴州更不安全,你应该知道的吧?
我要是回不来了,记得把你的儿媳孙子孙女,都接到杭州馀杭县外灵隐山附近居住。我托老郑在当地买了一个田庄,算是送方来鹊当彩礼的,正好利用一下。
郑氏不缺那点钱,应该不至于说连这点苍头小利都要占,食言而肥。
到时候你可千万别去救大唐啊,把自己搭进去不值得。当然了,这只是一般情况,接下来我要说特殊情况。」
方有德还在愣神,就听到方来鹊继续说道:
「第二个呢,我给大唐留了一件礼物。长安交子你应该已经见过了吧,用纸当钱是不是很神奇?
我用这些纸把绢帛替换出来了,朝廷和天下人,就凭空多出了一笔横财!跟第一次将房子租出去收到的房租押金一样!
如果基哥和朝廷可以用这笔横财去开发南方,去发展生产,去给佃户作为启动资金去开荒,那麽还可以给盛唐续命一段时间。
不过,如果基哥和朝廷用这笔钱挥霍无度,穷兵黩武,百官和权贵们穷奢极欲醉生梦死,那最后会怎麽样就不太好说了。
因为不管什麽时候,出来混,迟早要还的啊!借钱的时候爽,就别怪还钱的时候苦了。
当然,我这个人一向都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基哥怎麽说都对我有恩,所以我呢,就在河西开了个私服,算是给长安交子崩盘留了一条后路。
对哦,你肯定不知道私服是什麽意思,不用在意那些细节,只需要知道,我留有后手就行了。」
「这个后手怎麽说呢,如果朝廷可以保证长安交子的币值稳定,那麽我这个后手,嗯,也就是河西交子,就会因为交易规模较小,而天然慢慢贬值,最后不得不消失,被长安交子吞并。
这就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听不懂对吧,听不懂也无所谓,我只是随便说说的,你也不需要明白其中的道理。
但是如果朝廷真的是极尽搜刮天下之能,偏要刮地三尺不断印刷交子当钱,以至于最后长安交子形同废纸,那麽河西交子就会完成蛇吞象的壮举,夺取朝廷的铸币权。
还是听不懂对吧?
也无所谓啦!因为河西交子本来就是长安交子的备份,局面还是可控的。
如果我能从西域返回,那麽我会出手收拾局面,除非我不得不撂挑子,或者基哥想把我噶了。
以上所有的话,只当我是蠢人愚语,当放屁就行!
可是如果我不能从西域顺利返回,下面的话,你一定要记住,一个字都不能忘记。
如果我死了,而朝廷又挥霍无度,那麽一定会天下大乱,无人能收拾局面!
这次不会有什麽安史之乱了,大唐也没办法苟一百多年,也没什麽中唐晚唐了。基哥要是不开眼拿河西交子开刀,就意味着陇右百姓皆反贼,那是比安史之乱大十倍的动荡!
河西交子会埋葬大唐,到时候你一定要带着你的儿媳与孙子孙女们跑路,跑得越远越好!
最好是能跑到夷州(台湾)去避祸。
当然了,你肯定会问,为什麽我要这麽玩?
其实也没什麽具体原因,真正想想,大概,是我觉得如果我是为了大唐而死的,那大唐跟着我一起陪葬,也很合理吧?
我都死了,又看不到活着的世界是什麽样,那要这大唐作甚呢?天下人又不是没了大唐就活不下去?
如果你真要怨恨的话,那就恨自己当年为什麽没我×墙上吧。
对了,宣武军这个名字总觉得风水不是太好。你不是喜欢牙兵嘛,去了汴州以后,乾脆组建一支牙兵叫控鹤军怎麽样?
你的不肖子方重勇亲述,此致敬礼。」
说完这段话,方来鹊的眼神恢复死鱼眼,然后一脸茫然看着压抑着怒气的方有德,迷惑问道:「阿郎因为什麽事情生气呢?」
「胡说!我才没有生气!」
方有德口是心非的一甩袖子,转身狠狠的捏住拳头,此刻杀了方重勇的心都有。
可是他知道,自己似乎已经做不了什麽了,或者说,他不敢破坏方重勇布下的局。
这个桀骜不驯的狼崽子,心中装着的是一头前无古人的猛兽!
这头猛兽,不是类似于朱全忠那样「我要夺取天下」的狂妄野心,而是无法预测的未知!
未知的东西,某种程度上说,比洪水猛兽还要可怕。
外人压根就搞不懂方重勇到底想干啥,以及他心中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究竟是怎麽样的。
这个人就像是个脑子清醒的熊孩子,把大唐掰成他需要和想要的形状,而他下一步想做什麽,外人根本无法预知。
当年确实应该把他×墙上的,草率了啊。
方有德长叹一声,心中暗暗想道。他也不得不承认,方重勇对自己的评价很准确。
他就是大唐未来最大的变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