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跟关中比起来,跟长安比起来,方清就算以前捅过您一刀,现在也不得不忍着。
待关中安定后,不过一两年时间休养生息而已,十万大军便可以杀出潼关。
到时候您想怎麽报仇都行,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李史鱼苦苦劝说,几乎是要给李宝臣跪下了。
每个人的一生,常常都会有很多所谓的「机遇」。有的人可以抓住,有的人则是抓不住。
现在一个天赐良机掉到李宝臣面前了,他若是抓不住,绝对不需要一年时间,就必定会败亡!
这便是人们常说的「天予不取,必遭其咎」,也可以说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这种时候,还有什麽是不能忍的呢?
看到李宝臣不说话,李史鱼这才跪在他面前继续劝说道:
「大帅,下官替您跑一趟宣武军在荥阳西面的大营。
只要能说服方清按兵不动,那麽大帅入主关中,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丶控鹤军冢中枯骨而已,挡不住大帅的!
大帅,现在关中人乃至长安人,他们都盼着有人能稳定混乱的局势。
您只要带兵去了,您就是掌控神器的人,沿途绝对不会有人负隅顽抗的!
大帅,到时候您就是人心之所向啊!打出李琬的旗号,一定可以成功的!」
李史鱼跪在地上直磕头,生怕李宝臣又临时改变主意。
如果是刘邦项羽这种人物,听到控鹤军哗变,关中无主的消息,根本不需要别人提醒,他们自己就能专断独行了。
可是宝臣大帅只是个普通人,他的技能点都点在了排兵布阵上面,摆脱不了普通人庸俗而犹疑的一面。
他不喜欢滥杀,却也缺乏魄力。
一遇到生死抉择,宝臣大帅要麽就是意气用事,比如说刚才第一反应就是想把方重勇给锤了。要麽就是犹豫不决,对于要不要跟以后铁定要翻脸的人暂时和解,拿不定主意。
「唉,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快起来,本帅依你便是。」
李宝臣连忙将李史鱼扶了起来,替对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那就麻烦你跑一趟了。」
李宝臣终究还是被李史鱼说服了。
该怎麽说呢,宝臣大帅这个人的意志很不坚定,耳根子软。像李史鱼这样忠心耿耿的人在他身边,李宝臣把话听进去了,政务军务就能正常运转,不会出大事。
但若是有人只捡好听的说,宝臣大帅最后还信了,那就不知道会发生什麽鸟事了。
……
「全军止步,停下来暂歇一个时辰!」
传令兵骑着马,沿着行军的队伍一路跑一路喊。马儿踏在雪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又深又小的脚印。
栎阳县外,高仙芝的部曲正在停下来歇息。为了避免与控鹤军发生不必要的冲突,他们没有直接去长安,而是向北绕了一点路。
「等会派些人,去栎阳县县城内,把那边府库里的粮食搬空。府库里找不到粮食,就去搬当地大户的。」
高仙芝对程千里下令道,面色严肃,语气中带着不可置疑。
至于这些会不会违反规定什麽的,完全不在高仙芝的考量之中。连朝廷都没了,国法家规也就变成了一纸空文。
只搬府库,府库不够大户来凑,不去普通人家里抢食,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长安距离安西何止两千里,若是在长安不劫掠,大军是无法走回老家的,半路他们就得饿死。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急急忙忙的走到高仙芝身边,压低声音禀告道:「大帅,颜真卿颜相公来了,就在队伍后面,现在朝这边来了。」
颜真卿?
高仙芝一愣,没弄明白怎麽回事。
他来是为了什麽呢?
高仙芝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一会,风尘仆仆,颜真卿被亲兵带到他面前。此刻这位大唐右相,看上去很没精神,甚至连眼圈都是黑的。
显然,这一路追赶,让他这个年过五旬的老人身心俱疲。
「不知道颜相公在此,所谓何事呢?」
高仙芝揣着明白装糊涂问道。
「高将军,就不必绕圈子了吧,本相已经去过一趟潼关了。」
颜真卿面无表情的说道。
高仙芝也收起脸上的笑容,露出一副玩世不恭的痞态反问道:
「所以说到底,颜相公来此是想做什麽呢?」
「唉,本相希望你们不要回西域,你们若是走了,李宝臣就要进关中了。」
颜真卿无奈叹息道。
听到这话,高仙芝并没有感觉愤怒,只是觉得非常好笑。
这些朝廷中枢的大官们,对他们从来都是只讲义务,不讲权利的。
听朝廷之命是理所应当;
拖欠军饷是时局所限;
迎战强敌职责所在。
反正,这些人总有话说,但你能指责他们吗?
好像也不能,颜真卿会说,我们颜氏一族全家能上的都上了,你们还有什麽怨言。
「颜相公,将士们自安西北庭出征以来,已经有几年了。现在他们也不知家中如何,军中上下,归心似箭。
至于朝廷的军务,自然是能者多劳。您找其他人便是,反正我们是使不上气力了。」
高仙芝婉言推拒说道,一点都不给颜真卿面子。
「长安丧乱,天子驾崩,本相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如今唯有你部南下荆襄,拥戴颖王入关中,才能挽救危局!
高将军,请受颜某一拜!」
颜真卿直接要给高仙芝跪下,却是被对方死死拉住,膝盖始终无法碰到地面。
「颜相公,是您要受高某一拜才是啊!求您放过我们这些边军将士吧!」
高仙芝扯着颜真卿的双臂,嚎啕大哭起来。
他一边大哭,一边指着身旁的某个亲兵说道:「他,老家龟兹镇,家中婆娘还身怀六甲的时候,就随高某出征了麽。如今孩子估计都能下地跑路了,却连是男是女也不知。」
随后高仙芝又指向身边另外一个人说道:「他,兄弟三人一起出征,其中两人死于汧源,家中还有老母要供养!」
高仙芝又指向身后一个正在闷头吃胡饼的火长说道:
「他,胸前十多道伤口,鬼门关前转过好几次。每次我们都以为他必死无疑了,结果伤好了以后,依旧是活蹦乱跳的,继续从军。
这麽多人,谁家没点事情,谁身上又没有受过伤,谁的日子过得容易了?
现在,高某终于可以带他们回乡休养生息,供养父母子女了,颜相公又何苦推他们去送死呢?
颖王是谁,其人如何,我们既没有见过,也不知道,更是对他不上心。
颜相公要为国操劳,请自便。我们这些不通文墨的丘八,就不陪着您闹腾了。
李怀光欠大唐一个交代,我们可不欠!」
说完,高仙芝转身便走,没有继续跟颜真卿说话的兴趣了。
后者在原地站了好久,既不说话,也不迈步,就好像是被人施加了定身法一般。
「唉!」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颜真卿缓缓转身,然后他翻身上马,调转马头,朝着南面疾驰而去。
人心有没有散,他不知道,也没有机会去问。
但军心已经散了,还是无可挽回的那种散了!
西域的将士们不是想投靠什麽人,也不涉及什麽忠诚和背叛。
他们只是单纯的不想打,不想再为大唐流干最后一滴血了!
他们有错吗?
颜真卿认为是没有的,错的只是这个世道罢了。
可是今后,该怎麽办才好?
骑在马上,颜真卿陷入了沉思之中。
颖王李璬,就能扛得起复兴大唐的旗帜麽?
永王李璘,真的难逃方重勇的掌控麽?
其他亲王,谁还有实力站出来力挽狂澜?
颜真卿在心中反覆的权衡利弊,一时间,竟然也不知道哪个人才是「天命之主」。
他,彻底迷茫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