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风很热,她的身体却是冷的。
她端庄的屹立在窗边,丰盈的身体,却又一种祭坛上的浮雕般的苦楚。
「你可以去给小顾打一个电话呀!」
金发阿姨看到女儿的模样,伸出手来,用力的揉揉她的细软的头发,揽住胜子的肩膀,在那里撇嘴。
她一直都在偷偷关注着仰光那边的新闻。
酒井太太自然看到了豪哥倒台的消息。
她不知道此间到底发生了什麽,也不知道是否跟顾为经有关,如果是的话,她更不知道顾为经是怎麽做的到。
这些无所谓。
豪哥这种人,只要倒台了,就是可以敲锣打鼓的好消息。
剩下的事情,都是小事。
甚至豪哥又没有倒台,都未必是大事。酒井太太一直觉得,天大地大,女儿能过的开心,便是最好了。
「反正事情都结束了麽。」金发阿姨劝说道:「曹轩那里竟给你们的那篇论文争取到了一周后的讲会,多好的机会啊!」
「把他约出来玩玩吧。我还搞到了阿斯顿·马丁车队围场赛车P房的VIP入场门票。男孩子都喜欢这个的!等F1大奖赛的时候,你们可以一起去看看比赛。」酒井太太哼哼道。
「想的话,多见见面就好了,我听说他应该是今天到的新加坡。」
女儿明明想见对方,自己不打电话,也不让她打电话,就那种怏怏的样子,让急性子的酒井太太很着急。
「不一样的,妈妈。」酒井胜子的头靠在妈妈的肩膀上,慢慢的说道:「正因为事情已经结束了,所以……是不一样的。」
酒井胜子对绘画拥有一颗虔诚之心。
直到她发现,生活中还有些事情,比绘画更加重要。
而她对感情的要求也无比的纯粹。
当顾为经站在仰光河堤上的屋檐灯下,朝她挥手的时候。
酒井胜子只是哭。
她没有拼尽一切的回头。
当机场中,她收到顾为经的分手简讯,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回复什麽的时候。
她没有拼尽一切的挽留。
所以。
酒井胜子觉得,现在的这些苦楚,便都是她理所应当应该受着的。
她说要尝试成为彼此坚定不移的心锚,但她没有做到。
没有人会要求一个十八岁的少女,为了刚刚相识半年的恋情,拼尽一切。
也没有人会把一对十八岁的青春情侣,在一条湖面的乌蓬船上,在彼此耳边所诉说的情话,当成金铁铸成不可更改的经文。
没有人有这个资格。
不可以。
不应该。
也不公平。
青年人的感情本就该是夏季的雨,骤停骤歇。
只有胜子小姐自己这样的要求自己。
一个人对于社会最初认知,往往会源自于他们的父母。
孩子是父母于阳光下所映出的影子。
男孩变成了男人。
女孩变成了女人。
他们长大成人,成家立业,旧日的心灵的刻痕,往往依旧会伴随着他们的人生。
有的人从父母给他留下的痛楚和阴影中走出,才是长大。
也有些人长大的过程,却一直都在追逐着父母的背影。
金发阿姨爱一个人,她便拼尽全力,去争去抢,付出自己所能做的一切努力,不留遗憾。
直到站在天台之上的时候,她都未曾抛弃过胜子的父亲。
胜子对爱情的想像,也便源自于此。
酒井胜子对爱情有一种固执与执拗。
如果在暴雨将至的关头,她转头选择了坐车独自离开。
那麽当云散雨停,阳光普照的时候。
她又什麽资格播通电话,说「今天的月色真好,我们一起出去喝个咖啡吧」?
太丑了。
她不想让自己变得这麽丑。
豪哥倒台了,顾为经来到了画展,曹轩那边还似乎通过私人关系在滨海艺术中心安排了讲座,为他们造势。
仿佛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所有的事情,都好的不可思议。
正是因为如此的「好」,酒井胜子已然明白了自己想要什麽,却播不出电话,对方已经不再需要她来帮忙了。
「分手」是他说的。
那麽想要播通电话的,也应该是他。
雨是昨日的雨,云是旧日的云。
随着豪哥倒台,笼罩在顾为经头顶的乌云散去,她就永远的失去了转头提着高跟鞋回到过去,和对方在雨下拥抱在一起的能力。
下一场雨会来麽?
她还有机会在雨中抱着对方麽?
希望来?
还是不希望来?
明天来?
还是永远不来?
酒井胜子痛苦的蹙起了眉头。
莫娜有十馀年的时间,去想明白自己的感情,而留给她的机会,就只有那短短的五天。
「让我自己处理这些事情吧,求你了,妈妈。」胜子说道。
「没必要的,真的没必要的。不是所有人都要经历这一些的,真的。」
金发阿姨似乎听明白了女儿的想法。
她叹了一口气。
抱着怀里的女孩子,用额头抵着她的头发,轻轻的呢喃。
「呦西,我们走吧,让胜子进来——」
组委会办公室的门忽然打开了,酒井一成圆滚滚的身体从屋里滚了出来,探出了一半身体又停住,看上去就仿佛跟被门框卡住了一样。
「胜子!老婆!米卡·唐克斯先生邀请你进去,他很有兴趣,想要听胜子讲一讲对于印象派作品的理解……」
胖大叔朝妻子和女儿招手。
「呃。」
他察言观色,觉察到了胜子脸色的异样。
于是。
酒井一成就从策展人的办公室里,扭了出来,挺着大肚皮走到女儿身边。
「呃,又是想顾为经那小子的事儿啦?没事没事,事情不都结束了嘛,画展期间,等我出马,还不是把他手到擒来的就——」
酒井胜子摇摇头。
她一言不发的就走入了唐克斯的办公室中。
酒井胜子不开心。
金发阿姨就不开心。
金发阿姨一不开心,就对酒井大叔没啥好脸色,白了丈夫一眼,也朝着办公室走了进去。
酒井一成被老婆大人看得浑身一阵,全身上下的肉肉一阵乱颤,委屈巴巴的揉揉下巴,赶紧又滚动着追了进去。
酒井胜子走进屋内。
她看了一眼窗外的海风,又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手机屏幕上没有新消息亮起。
漆黑的屏幕映着少女黑的微微发蓝的黛色眼眸,像是两枝丁香花。
风一吹。
丁香花摇曳。
像是泪染过似的。
——
顾为经在手机上发着信息。
过去的几分钟里。
他和策展助理的沟通告诉了他两件事。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策展助理依然对他想要拿着《人间喧嚣》参加画展的举动,给予了否定的答案。
她用颇为不耐烦的语气告诉自己。
这是完全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所有参加展览的作品都是由策展人本人定下来的,它的作品完全没有达到展览要求。
而就算达到了展览要求,因为展览已经正式开幕的缘故,所有参展作品名单已经对外公布,所有展台都已经分配好了。
「难道现在还想再去调整展台麽?」
所以,她告诉顾为经,对方要求注定是异想天开的痴人说梦。
其次。
顾为经非常确定,这次展览期间,有什麽针对他的事情正在发生。
策展助理的回答大致上保持了礼貌,这种官方助理不可能用特别过分的词句嘲讽参展艺术家的。
然而顾为经依旧从对方字里行间的语气中,感受到了疏远丶介蒂和不耐烦。
对方的态度明显有问题。
顾为经不是多麽自明不凡的人,不会觉得所有人都理所应当的要满足自己的要求,或者必须要对他恭恭敬敬。
当然不。
问题在于。
新加坡双年展组委会在不久前,刚刚更改了展览期间的活动安排,把其中一个关于「艺术展览是否应该接受争议类企业,例如菸草商丶重污染化学工厂和能源企业的冠名赞助以及其中隐含着的伦理问题」的学术讨论会给取消掉了,改为了关于他和酒井胜子在亚洲艺术上的那篇封面论文的对谈会。
难道展台安排的紧凑一点,多放一张画,会比临时改变至少几十位来宾的日程安排,来的更有难度麽?
不看自己的面子。
也应该要看曹老的面子。
连为自己扬名,回应争端的大型对谈采访都办了,为什麽会不允许他更换一幅参展作品?
新加坡展览方面的态度很奇怪。
除非——
那并非是为了让自己扬名,回应争端的对谈采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