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朝礼制有云,父犯谋逆等五大罪责,子守孝之礼,国法予以褫夺,以彰重罪惩戒,无子送终,以儆效尤。
锦衣卫如力证贾赦犯近乎谋逆大罪,那皇上借贾赦之死夺情赐婚,还让贾琮守制三年以彰孝道,还如何能堂堂正正。
到了那个时候,圣上如何面对为贾琮赐婚的太上皇,朝野内外也必生非议,会给圣上留下知事不明丶断事昏聩的污名。
到了那个时候,自己不要说坐稳官位,只怕早晚给圣上找个由头,让自己脑袋搬家。
许坤飞快想通了这层缘由,浑身吓出了一身冷汗,如果不是圣上言语暗示,自己由着性子办了此事,只怕就要不得好死了。
他神情庄重的说道:「臣明白圣上的心意,圣上爱护臣子之心,天地可鉴,令臣感动至深,锦衣卫必定秉公执法,不落无证之罪。
贾琏身为人子,利用乃父所开店铺,行违禁之举,有违孝道,触犯律法,难逃罪责,臣必定秉公执行!」
嘉昭帝看了许坤一眼,微微一笑,说道:「你办事勤勉得力,朕必定会看在眼里,此案侦缉,务必缜密公正,下去办事吧!」
许坤领命退出大殿,背上未乾的冷汗,被殿外的劲风一吹,遍体生凉。
他想到刚才大殿之中的一幕,嘉昭帝让锦衣卫掩盖贾赦罪责,对贾琏严查其罪,似乎是出于对贾琮的顾念。
但许坤在锦衣卫打滚多年,见过太多阴森之事,他可不会觉得嘉昭帝论罪贾琏一人,是对荣国府有所宽宥。
这背后的谋算绝不会如此简单,贾琏是荣国府大房嫡子,是荣国府承爵世子,如今罪责揭开,世子之身被废,承爵无望。
按照常理,荣国大房无法承爵,便由荣国二房延续。
只是许坤想到这一节,脑中想起一事,忍不住浑身一颤,竟下意识顿住脚步。
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麾下密探耳目众多,对神京发生的异常之事,自然知之甚详。
此刻,他才突然想起,前几日麾下百户上报,荣国二房嫡子贾宝玉,因言语诋毁辱骂上皇,圣上特派宗人府发下斥文,上门问责。
据说荣国府贾政迫于压力,将嫡子贾宝玉以家法重责,此事很快流传市井,一时传为趣谈丑闻,那位二房嫡子的名声也算毁了。
许坤如今想来,荣国二房的贾宝玉,正是长房贾琏之外,二房有承爵之资的嫡子,而此事就发生在数日之前。
圣上心中非常清楚,贾赦有所隐罪,对其必定心中生厌,只怕不会让他身后爵位顺利传承,只是缺乏正当的理由。
难道那个时候,圣上就已心生谋算,借着贾宝玉出言不逊,让宗人府大张旗鼓,坏其声誉,先断了荣国二房的承爵之资!
而今日自己实证贾琏涉及走私违禁之物,有里通外番之嫌,正好又断了大房嫡子承爵的可能。
如果事情真如自己猜测的那样,圣上的心机谋算当真深不见底,让人震撼惊惧。
许坤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那巍峨森严的乾阳宫,心中一阵不寒而栗。
……
乾阳殿,嘉昭帝望着许坤离去的背影,对郭霖说道:「传朕口谕,宣兵部尚书顾延魁丶忠靖侯史鼎入宫议事。」
宫中令谕传出,只是过去两刻钟时间,顾延魁和史鼎便匆匆进入乾阳殿。
嘉昭帝见两人到来,便拿了方才锦衣卫的奏报,说道:「两位爱卿浏览这份奏报,大同指挥使孙占英,其子事涉北地违禁盐铁贩卖。
大同总兵钱绍扬疑有包庇之举,其祸不小,钱绍扬深受皇恩,在大同军中近二十年,逐级拔擢提升,却不知感恩。
大同乃九边重镇,为防御草原残蒙的要紧关隘,大同边军首官,如有资敌养患之事,为祸不小,一旦查实,朕绝对不会姑息!」
顾延魁和史鼎都是久历官场之人,世故多智,阅历丰富。
奏本中提到锦衣卫取得人证,孙绍祖参与违禁之物贩卖。
顾延魁清楚记得,孙绍祖上次滞留神京,连兵部实职都不得授,这样的人物根底有限。
如果没有其父孙占英背后支持,他绝对没有胆魄和能力,在北地边镇主导违禁之物贩卖。
而史鼎看过奏本的内容,心中更加震惊不已,他的关注点还不在孙占英,而在于荣国府贾琏涉及此案。
史鼎心中暗自担忧,贾琏牵扯九边贩卖茶盐铁之物,是近乎谋逆的大罪,荣国府要大难临头了!
嘉昭帝见两人浏览过奏本,沉声说道:「朕让你们过来,便是与你们商议相关举措,以备彻查此事!
朕筹谋调集一千神机营北上,会同辽东火器营一千军卒,由平远侯梁成宗选调精干将佐率领,入职大同换防。
并下旨五军都督府丶锦衣卫,派员北上大同宣诏,革职查问大同指挥孙占英,秘查大同总兵钱绍扬涉事之疑!
两位爱卿意下如何?」
顾延魁和史鼎一听嘉昭帝此言,心中都各自一惊,圣上对此事的手段,竟然如此果断凌厉。
与往年遇到军中之事的谨慎权衡,已经颇有不同。
……
兵部尚书顾延魁,一向辅佐嘉昭帝主持朝中兵事,心中的这种感觉也就更加明显。
他心中暗自感叹,自从荣国贾家那位少年横空出世,不仅做出诸多卓异惊艳之事。
他的一系列作为,也对圣上产生了不可忽视的影响,而这些影响如今正在逐步彰显……。
当今圣上自登基以来,虽然权谋过人,但因在军伍中势力单薄,对军权的掌控,比起太上皇多有不如。
这也是圣上对四王八公等老勋,心存忌惮的根本原因,因这些立国传承的勋贵,军中的势力根深蒂固,潜势极大。
而圣上在潜邸之时,因军中根基全无,如不对四王八公予以压制,必定会使勋贵之权对君权形成肘制。
他登基十多年,对四王八公连消带打,持续消减老勋在军中势力,但一向的举措作为,都是循序渐进,不敢操之过急。
因此,皇帝和勋贵处于此消彼长的微妙状态。
但凡军中出现变故,就会轻易打破这种平衡,重新维持平衡就要花费偌大心力。
所以,嘉昭帝最为忌惮之事,便是军中出现波动,特别是有人以权谋私,甚至做出里通外敌的勾当。
以往他对这类事都是谨慎处置,以免处置过激,引起军中反弹。
上年顾延魁受任九省统制巡查九边,就曾在平安州大同发现军中舞弊之举,并将涉案一名边军副将下狱。
但那副将入狱之后,还未全部招供,便在狱中离奇死亡,虽然事后圣上处置了相关军中将校,但也不敢牵连太广。
因大同边军是抵御关外残蒙的重要力量,一旦牵连过大,引起军中波动,后果难以设想。
但是,自从贾琮首倡火器之术,改进火枪,研发瓷雷,铸造新式火炮,并运用火器在辽东扫平女真,就此打破大周军权势力的格局。
圣上采纳贾琮火器建军的设想,在神京五军营中新建火器营,后又改称神机营,全军配发装备大周各类新式火器。
经过两年的积蓄,神机营的兵力迅速膨胀,兵员已近万之数,并且还在不断扩张。
虽然神机营兵员数量不多,但面对装备刀枪的常态周军,杀伤威力以摧枯拉朽之势,双方根本无法同日而语。
最重要的一点,神机营从头到尾,牢牢掌控在圣上手中。
而且,贾琮主持的工部火器司,专门研发各类新式火器,同样也被圣上紧紧掌控,非圣上肱骨心腹之臣,根本就不清楚火器司的底细。
圣上有了这两大杀器,对于军中风波的处置,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小心翼翼,因为他面对军权,已经有了最坚实的后盾和话语权。
顾延魁想到这些,脑海中闪现那位贾家少年,连自己都对他期望极深,称之为世之雄才,都毫不为过。
顾延魁心中不禁担忧,荣国府贾琏是他的手足,长兄涉及大罪,希望对他的影响和冲击能小一些……。(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