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邵惟走到门外,刚好撞见一辆救护车开进来停在坪里。是二院的救护车,他驻足观看,一个工作人员先从救护车跳下来,跑进大厅叫人,“宋院长在吗?” 宋星语迎了出来:“她不在。我是代理院长,有事可以和我说。” “来收病人啦!我们之前和宋院长联系过的。” 糟糕!宋星语想起母亲去医院前好像是说过今天要来一个新病人,但前提是新医生会先到岗。而她刚刚才拒掉邵惟,她现在到哪去找医生收病人? 宋星语还在纠结要不要去求邵惟回来,已经看见他随着医护人员推动的病床一起跑进来。 病床上躺着的竟然是一位“故人”。 宋星语对这个姑娘印象深刻,但差点没认出她来。前几天见面时还是一个花季少女,如今全身发黄,口腔溃烂,满嘴的泡,瘦得都脱了像,连呼吸都显得很吃力。 “萌萌?” 戴萌萌吃力地抬眼看了他们一眼,在看到旁边的邵惟时,她的眼里闪过一道光。 她拉住邵惟的衣角。就在邵惟以为她又要向自己求助时,却听到萌萌一字一顿恨恨地说,“你为什么……骗我……” 当时萌萌朝他求救,他给了她希望,却因为被停职再也没出现在萌萌面前。这在萌萌看来不异于一种背叛。 “对不起,我出了点事,没有顾上你。是我食言。” 萌萌的爸爸本来就对邵惟心有愧疚,听他这么说更不好意思了,把他拉到一边。 “孩子身体不舒服,心情也不好,说的话您不要介意。这些日子医院该做的努力都做了。我们都知道萌萌的情况……不会好转了。二院的主管医生说,萌萌最多……还剩两个礼拜……来这里,我们就是希望她能够走得舒服一点。” 萌萌妈妈朝他深深鞠了一躬:“邵医生,拜托您了。” 邵惟看了一眼宋星语。 宋星语故作正经板着一张脸,心里其实在暗暗窃喜。她觉得自己掌握了主动权,邵惟一定会来求她。 果不其然,邵惟朝她走过来了。 “我要留下来。” 嗯?怎么回事?和预料之中的恳求完全不同的口气,甚至算得上是命令。 “咳。你搞搞清楚情况。我已经明确拒了你……” “我走了,你们有人能处理戴萌萌吗?” “这……” 完了,被拿捏住了。 “而且你妈妈的病,我也算得上有研究。你确定不希望我留下来?” 这下真是捏到宋星语的七寸,她顾不上博弈,拽住邵惟的胳膊:“你对我妈的病有把握吗?” “不敢说有把握,但我会尽力。脑里的肿瘤多一份力量就多一分生机。” “行!我们院医生工资可不高,事还多。你想好了。”工资是宋星语最后坚守的底线了,如果邵惟还想要在二院的工资,她也给不出。 “我明白。先给萌萌办理入院手续,我替她挂营养针。”邵惟已经非常自觉代入身份开始干活。 病床上的少女摩挲着手边的《XZ生死书》,书角已经被磨得起了毛边。 宋星语读过这本书。健康的人看这本书无非是寻找“生命的意义”这种形而上的问题,无异于一种心灵鸡汤。但真正濒死的人看这本书是在学习克服恐惧,直面死亡。 戴萌萌心里已经接受自己没救了这个事实,这点让宋星语格外难受。 “胖姨,现在打扫干净空着的病房有哪几间?” “201和202都可以。” “去202吧。向阳,光线好,还能看见外面。” 萌萌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读出她的善意,微微朝她点了点头。 护士和邵惟一起推着萌萌去二楼病房。宋星语则去处理老李的后事。 没过一会,护士拿着一张处方单和两粒药下来交给宋星语。 “这什么?” “邵医生让我拿下来给李老的,说能让他们家属好好告个别。” 宋星语不懂医,猜测是阿片类的止疼药。对此刻的老李确实很有必要。 她把药拿给老李,老李服下后,果然精神头好了许多。也许是回光返照,他甚至可以自己坐起来。 “外公!”门外传来一个清脆的童声。 几个人慌慌张张涌进来,跑最前面的是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他就是老李的外孙小凯。 小凯站在床头,抱着外公抽抽搭搭:“外公,我不要你死!” “傻孩子,谁说我会死的?还记得小时候外公陪你玩躲猫猫吗?” 小凯点了点头,泪眼婆娑。 “这次也一样,外公要跟你玩一轮新的捉迷藏。外公可是躲猫猫的高手,我躲起来以后,保证你找不到我。” “那我想外公怎么办?” “外公跟你做个约定,等到你也有小孙子的那天,你和他玩躲猫猫,我就会出来接你,然后告诉你这些年我躲在哪里。 “真的吗?” “说谎就罚我再也不能和你玩游戏。咳咳。” “拉钩!”小凯伸出小拇指和外公勾起来摇了摇。旁边的母亲听到爷孙两的约定,哭得更伤心了。 “萍萍,我想洗个澡……我看上那个‘spa房’好久了。以前宋院长说过,我们这些老家伙走之前都可以用一次。小宋院长,是不是啊?” 宋星语闻言赶紧凑上来,“是。胖姨已经放好水,我推您过去。我妈不在中心,由我替她帮您洗!” “哈哈。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我可不想让你占了便宜。我有女儿女婿在这呢。你带我们过去就行。” “啊……那也行。我给你们带路。” 女婿将李老抱到轮椅上,李老突然想起什么。 “诶诶。等等。萍萍,帮我拿一下衣柜上那套褂子。对,黑色的。我早就准备好了,还有一副墨镜。我穿上可精神!你妈生前最爱看我穿这套了。我要穿帅点去那边看她有没有移情别恋找别的老头玩?” 老李虽然还是一贯地说话没正形,女儿却笑不出来,尽量低头不让父亲看到她的眼泪。 浴室中,雾气缭绕。老李头靠在浴缸边,手搭在外面。 女婿和小孙子一人一块帕子在为他搓背,女儿则蹲在一边为他修剪指甲。 水波一阵阵推着老李的背,他喟叹道:“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用这洋玩意儿。真舒坦。” 老李享受的模样,缓缓闭上眼,半天没有说话。 女儿剪完最后一个手指甲,意识到父亲沉默的时间有些太长。试探地叫他,声音都带着哭腔:“爸……” 女婿和外孙都慌了。 “爸!”“外公!”一人一句叫得人心酸。 老李嘴角勾起一个坏笑,睁开浑浊的双眼打量他们:“逗你们玩呢。让我看看谁没哭?咳咳。” 他说话声音已经十分虚弱无力,还是尽最后的力气在逗他们笑。 “爸……”女儿用额头抵着他的手背,眼泪混合着手背上的汗水落下。 老李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不哭。你们就送到这吧……” 老人再次闭上眼睛,这回没有再睁开。 浴室里传出恸哭,整个一楼走廊都听得一清二楚。 站在浴室门外的胖姨忍不住从兜里掏出手帕擦了擦眼眶。 103门口一直杵着拐杖站在病房门口的郑教授默默坐回到自己床上,背对着门,看向窗外。窗外的大树光秃秃的,他是挂在树枝上将落未落的最后一片树叶,然而这片树叶也早已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