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宋星语一出酒吧赶紧拦了辆的士回不留。直到坐到的士后座上，她才松了一口气。　　华麒的暴力和霸道，她早有耳闻。出了名的刺头，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惹他不高兴的人都是往死里揍。听说连他亲弟弟都差点死在他手里。　　虽然刚刚那个酒吧是她熟悉的场子，但华麒这种纨绔子弟指不定比她更熟那地儿。他要是想强行带走她，酒保营销看到都不敢说一个字。　　这年头出来吃个烧烤都能被路边流氓打个半死不活，更别说华麒这种有钱有势脾气暴躁的公子哥。　　要真被他看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宋星语刚就是强装镇定，没想到能这么顺利走出来。上了车已经是一背冷汗，腿都软了。　　宋星语回到不留临终关怀中心已是晚上十一点，她的家就在这里。　　其实这里原来是一栋民宅小洋楼，是她老外公留下来的，后来妈妈把它改成临终关怀中心。留了一个独立的房间给她，就在三楼最后一间，靠近天台的位置。　　她小时候非常讨厌这里，讨厌妈妈将她的小乐园改成了一个充斥着死亡味道的医院。每个夜里她听到病房里传出来病人的呻吟或哀嚎声，都觉得这里像个鬼屋。想要逃离的心思一刻也没有断过。　　工作后，她在市中心租了一个公寓，很少回到这里。这阵子为了更好看管中心，她又不得不搬回来。虽说对这里早就没了幼年的恐惧，但仍然是一靠近就觉得排斥。　　宋星语拖着疲累的步伐走到三楼，看到走廊尽头她隔壁房间的灯还是开着的。那是医生办公室。　　邵惟还没走？　　宋星语好奇地走过去，却没见到办公室里有人。只有邵惟的外套还挂在椅背上，电脑打开着，上面是关于百草枯救治的各种论文资料。　　宋星语环顾四周，通往天台的门是开着的，泄出一丝月光。　　她爬上楼顶，看见穿着白大褂的邵惟靠在天台边沿，手肘撑着栏杆，看着天边的星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事先说明，加班没有加班费的啊！”　　邵惟被她的声音惊动，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看星星，仿佛她是团空气。　　大美女都是有脾气的，华麒那种轻佻调戏的不行，邵惟这样视她于无物的更不行。　　她从后面使劲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星星。”　　宋星语的小名叫星星，她差点下意识应一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天上的那个。　　“星星有什么好看的？千年万年都是那个样子。”　　“永恒不变的才是最美的，而且冬季是能看到明亮星星最多的季节。”　　宋星语存心要为难他，胡乱指了一颗星：“那边那颗最亮的星星叫什么？”　　“那颗最亮的恒星是大犬座的α星，在中国叫天狼星，其实它是一颗双星，包括一颗光谱型A1V的白主序星和另一颗光谱型DA2的暗白矮星伴星，其视星等为-1.47，绝对星等为+1.43，距太阳系有8.6光年……”　　“打住打住。我就是随口一问，你说了我也听不懂。”　　宋星语从随身的小包包里掏出一盒扁扁的香烟，抽出一根夹在指间点燃，呼出，动作一气呵成，熟练得像个老烟枪。　　她见邵惟盯着自己，朝他吐了一口烟圈，“怎么？没见过女的抽烟？要不要来一根？”　　邵惟摇了摇头，职业病又犯了。　　“香烟含有尼古丁，焦油等有害物质。长时间吸烟会诱发肺炎，支气管炎，慢性阻塞性肺疾病等疾病。老李的肺癌和他年轻时烟不离手有很大关系。”　　“不抽烟会导致我心情不好，心情不好我还未必能活到老李这岁数。所以快乐也是死，不快乐也是死。你说怎么选？”　　“歪理。”　　邵惟不喜欢和人争辩，因为他深知自己和普通人不是一个世界的，但他有种感觉，宋星语也不是。　　宋星语也趴在栏杆上看星星，由着手里的烟空燃。　　“我听过一种说法，每一个死去的人都会变成一颗星星，不知道老李变成了哪一颗？　　“恒星是星云尘埃吸收旁边的小行星或其他物质，然后聚集向中心压缩到一定时候，由于温度过高而产生的核聚变反应，最后经过大爆炸而形成。时间要数百万年。人类的生命与之相较，短暂的不值一提。所以两者没有任何关系。这种说法只是人类一厢情愿地自我安慰罢了。人死了就是死了，没有然后。”　　宋星语轻笑一声，“不愧是你。一点念想都不给人留。那萌萌呢？她还有以后吗？”　　“我查了很多文献和国内外病例。唯一的希望是换肺，但肺源没那么快等到……”　　“你有问过她为什么要喝百草枯吗？”　　“我没问，医生只管治病。”　　宋星语露出微微遗憾的表情，邵惟见状咳了一声：“我没问，但她爸妈主动跟我说了原因。萌萌平时会在网上写小说，好像是几个读者追着她刷差评，她在网上和那些人吵架，最后受不了辱骂，一冲动就喝了。”　　说完，两人都是一阵沉默。宋星语对女孩心事更敏感些，又是做公关这一行的，直觉没有邵惟说得那么轻松。　　“也许她只是想吓吓那些人。”　　“可最后受惩罚的只有她和她的家人。”　　那一晚，宋星语睡得很不安稳，梦里全是死状惨烈的萌萌和一群冷漠围观的人，其中就有她自己。而她的意识站在萌萌的视角，感受到巨大的恨与不甘心。　　宋星语看着梦中的自己转身走远，萌萌在背后尖叫：“你们都是凶手！”　　六点多天蒙蒙亮，她就从梦中惊醒。醒来后她记忆里躺在地上尖叫的萌萌变成了自己的脸。是谁也曾在深夜这样嘶喊过。　　那是宋星语刚刚参加工作的第三年，她拿了一大笔项目奖金。加上之前的积蓄一起，第一时间给自己买了台宝马3系，不是太贵的车，但已经是二十出头的她能买给自己最好的礼物。　　母亲劝过她不要张扬，但低调从来不是宋星语的处事风格。　　她开心地PO了一张提车照片在社交平台上，原以为会得到祝福，却没想到百分之八十都是谩骂，无端的猜测和辱骂。　　“这么年轻买宝马，靠卖身赚钱来的吧？”　　“穿成这样，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女人。”　　“楼上说的没错，这女的是我们公司的。成天想着勾引男人，就是一路睡上来的！”　　宋星语怎么也想不通三十几万的车怎么就被他们讲得像天边的星星，非人力可及。还是说她是个女的，就不可能靠自己够得着？　　下面还有人煞有其事说是自己的同事，编造她的情史，但这人IP地址却显示在遥远的一千公里外。　　被无端造谣，年轻的宋星语气急攻心和网友对线，却激起对方更强烈的反击。那大半个月，她无心做事，深陷在一种被全世界误解的愤怒中。　　她把车低价卖了，因为她只要一看见那辆车就全身发麻，甚至恶心想吐。她不敢再开车。　　越是想澄清，越是被抓住空子攻击得更猛，如此恶性循环，不得停止。也是那个时候宋星语学会了抽烟。有那么一刻，宋星语在天台上抽烟时突然萌生出跳下去以死自证的可怕念头。她自己都被这个念头吓坏了，像魔怔了一般。　　后来是当时的上司张宾发现她的异常，教她用法律的手段摆平网上造谣的人。又给她派了更多的工作，让她忙得没空想太多。　　在那样向死而生的境地下，她发了狂的工作证明自己，所幸付出都有回报，她得到了如今的位置。在这件事上，她永远感谢张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