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好姑娘,怎么大日头底下坐着,仔细着了暑气。屋里有井水湃好的果子,凉浸浸,甜丝丝的,快进来喝口凉茶。”
那智能儿是早些年闹灾荒时,被水月庵的主持净虚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听说是一家子饿着肚子,舍了她给老子娘换粥米。六七岁的年纪就被剃了头,跟着净虚走家串户地讨生活,最会看人脸色。
看到司棋招呼惜春,忙顺势说:“我也出来玩了好一会儿了,再磨蹭师傅要打的。下回来,我给姑娘带草编的蜻蜓蚱蜢……”
惜春听她这么说,忙道:“那你千万记着,可别忘了啊!我真想和你一块儿出去,只是脱不得身……等下回老太太去打醮做法事,我就去找你。”
迎春站在轩窗前,有一搭没一搭地逗着金丝笼里的雀儿,把惜春的话听个正着。
心里暗忖:这些道婆们,最不是东西,讲究人家都不让他们进门。例如扬州林妹妹家里,就从不听这些三姑六婆的说道。
偏贾府因为宝玉娘胎里带出来的那块玉,笃定他是个有来历的,将来必定有大造化。于是从老太太起,至王夫人、李纨一干主子并家下人等,都好与这些人相交。常进门的道婆女尼对这些事心知肚明,每每奉承已极。
于是哄得贾府众人每年点海灯、做法事、舍粥米,海样的银子花出去,半点不心疼。还派了个叫余信的人专管这项开支。钱都还是小事,历来这些三姑六婆,最是乱家的根源。大户人家里的姑娘小姐们,被他们花言巧语地拐骗祸害,不知凡几。
就说这智能儿,每回来贾府,总爱往惜春身边凑。一面因为惜春年纪最小,和家里的哥哥姐姐们不太能玩到一起,智能儿虽比她大,但惯能做小伏低地哄着她,哄她高兴了,什么扇坠子、领压、荷包、金锞子都给过。再不济,还有一顿好点心吃。
另一面,智能儿口中那个天高地阔、自由肆意的“外面世界”,对从小生活在关系复杂、人情淡薄环境中的惜春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惜春刚出生,亲娘就没了。亲爹还算是这个有本事的人,年纪轻轻就考中了进士,又能袭爵承位。本来前途大好,突然之间,就说要了却红尘,进山做道士。把家中一并大小事务都交给了惜春的异母兄长贾珍,那贾珍最是个无能无德之辈,把个好好的宁国府,作弄成个污糟肮脏之地,种种不肖,难以胜数。
惜春虽然小小年纪就被贾母接到荣府教养,但这些年没少从下人口中听到宁府那边不堪入耳的流言。每每忍气吞声,羞愤难耐,恨不得立时与那边撇清关系。所以每次宁府中派人来问候,总是不假辞色、喜怒无常。
渐渐地,宁府那边也不爱派人过来了,贾珍对这个异母妹妹没什么感情。虽然亲爹进道观之前也交代了他要好好抚养,但这些年了,也不见多余问候一句,因此也怠慢起来。所以,极偶尔的情况下,惜春回宁府小住,倒还像是亲戚家的姑娘来作客。
惜春别扭着,不愿意与宁府那边的至亲之人来往,又难以抵挡自己对骨血至亲之情的向往,平时无人可以诉说委屈,性子越发左犟、孤拐。
智能儿再花言巧语地说些清净世界、佛缘深厚的话,哄得惜春常把“剃了头做姑子”的话挂在嘴边。认为自己亲缘淡薄,是注定要与佛结缘的,否则没法抚平自己的惶惑怀疑。
私心里想,既然父亲都选择了这条路,想必这是条康庄大道……
探春看惜春和智能儿难舍难分的样子,故意出声打趣道:“这般情状,想是了悟了。莫不是真的要出家当姑子去?”
她自己当然知道是玩笑话,可见惜春却十分认真地说:“缘法不到,佛祖也不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