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中坐车的公卿并不多,大多数看上去并没有比倒在地上的这位好多少。
他们并没有真的在城头生死搏杀过,也不曾见过尸首盈野的战场,更不曾亲历京观的建造过程。一辈子在朝堂之中修炼出应对云波诡谲,水下杀机的城府,面对董卓这样直接突破人类极限的行为,直接破防,实在很正常。
“谁要你这等奸贼示好!伍校尉之魂今当索尔方去!”一个年轻气盛的文吏指荀柔怒骂。
方才校尉伍琼被董卓点名之时,破口大骂,声称荀氏叔侄出卖义士,他死都不放过两人。
这话不清不楚,但并不妨碍众人各种解读。
“慎言!”落在后面的皇甫嵩老将军,快走几步下来。
在众官之中,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算是镇定。
根本不需皇甫嵩多说,那年轻文吏身旁友人,已吓得面如土色,抖如筛糠,一把抱住他,捂住他的嘴,环顾左右,生怕下一刻就有西凉兵卒从四方冒出来。
“董君方受惊吓,失行狂悖,僭越上官,”小吏紧紧抱着友人,将之按倒在地,一起瑟瑟发抖,“死罪死罪!”
“何事喧哗。”穿着盔甲的小将,领着一队兵卒跑步前来,“啊,荀太傅也在。”
小将找到一个认识面孔,上前抱拳行礼,露出一张干净年轻的脸,“不知发生何事?”
也不知是回过神,还是真的吓傻了,就在这时,脸被按在地面摩擦的董君,突然放声大哭。
“天也!曷其有极!”
天啊,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如此癫狂,何能为吏?”荀柔瞥了一眼小将,开口道,“公达,你领他二人去尚书台,录以病免去职。”
“唯。”荀攸拱手受命。
“多谢太傅宽宥,太傅、太傅胸怀宽广……”文吏友人匍匐在地,头都不敢抬,连声致谢。
入仕之时的豪言壮语都忘了,比起继续提着脑袋做官,还是小命要紧。
荀攸与尚书台其他文吏,将两人和滚下台阶的倒霉蛋一起带走。
“多谢将军。”荀柔温言谢过热心工作的小张将军。
“不必,”小将摆摆手,不好意思的摸摸头盔,“若是无事,在下便继续巡视了。”
“将军请便。”荀柔客气颔首。
谁人知道呢,这位稍显腼腆的年轻小将,就是在历史中让曹老板翻车,丢了亲儿子和族弟,连自己都差点丢命的张绣。
张绣继续巡视,公卿们迅速散去,被董卓招回雒阳,任命为宫门卫的皇甫嵩叹了口气,“今日伍君之举,实在是惊极失措,其人曾随已故张公征讨凉州,立过战功,还望太傅看在其为国效力的份上,恕其妻子。”
荀柔双手拢在袖中,“董公今日之举,实为震慑群臣,免其与叛党勾连。”
董卓已不再寄希望能与儒生文吏们合作,而是以反人类的行为震慑朝中公卿。
皇甫嵩苍老的、松弛的、布满皱纹的脸,更加惨淡了。
他领兵百战,当然能听懂荀柔的意思。
董卓要打大仗,而大战之前,统帅将领为稳定后方,会使用任何极端的方式和手段只为胜利。
他不再说下去,只以沙哑无力的老人的声音,感谢当初被招入雒阳时,荀柔在董卓面前替他打的圆场。
……其实,可能还有一个原因……
荀柔凝视向皇甫嵩,有瞬间想问他,明知道雒阳已被董卓所控,他为什么要卸了军职,空身一人入雒阳来。
但在最后一瞬间,他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