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有名的苴却砚,苴却石多产于西南的悬崖峭壁中,取之艰难,又兼发墨如油,存墨不腐,耐磨益毫,故而珍贵非常。
林黛玉手中的这方苴却砚精巧非常,边部取用了深雕,以扬州五亭桥为背景,加之使用的是绿萝玉,天然成趣,如幽谷涌翠,既厚重浑实,又明丽浓郁。
背部用小楷刻着:
福寿荣嘉,敏丽弥坚。
在五亭桥映出的月亮旁,也小小的刻着一个林字,和月亮颜色相近,不仔细看真看不出来。
这是林入海在给黛玉三岁启蒙时,送给她的。字字朴实,不见探花郎的妙语,但却代表了一个父亲最真切的祝福和拳拳爱女之心,又包含了一个敏字,也能看出和妻子的伉俪情深。
小小的书房里,有这个砚台,有小小的黛玉,温润爱墨的父亲,还有明丽飒爽的母亲。
林黛玉第一次离家时没带着它,无非是觉得出门不能带太珍贵的东西,还是搁家里好。
哪想到世事无常,再一回来,她却没有家了。
贾琰来的时候,林黛玉已经仔细收拾了一番,不过那肿胀的核桃眼还是能让人看出来她是狠哭了一顿。
黛玉请他坐下,然后自己也挑了一角坐下。
这两人的关系也有点微妙,之前不过是点头之交,后来几次接触,也在各种巧合下大多不对付。
但黛玉难得有点放松之感,就像我们一样,第一次接触很重要,如果第一次起了冲突,被他撞破了心事,那么在尴尬过后,就会有种满不在乎爱咋咋地的心态,大约就是反正我们都吵好几架了,彼此又两看两相厌那就一点都不用隐藏什么性情了。
当然黛玉也不屑隐藏,主要的原因还是黛玉看人有一套很自我的准则,当面讽她笑她,她会当面怼回去,事后却不会反感,她心底有一种直觉,来判断你这个人真不真。她最厌烦的其实是那种八面玲珑的笑面人,就像她曾经评价宝钗的“总疑她心里藏奸”。
黛玉道:“多谢你费心帮我寻了旧物。”
贾琰垂眸:“本就是我无端惹了你,赔礼道歉自是应该。”
黛玉细细盯着手中的手帕,也不言语,仿佛能盯出一朵花儿来。
他便自顾自说道:“我的一个朋友,他在扬州有家典当行……”
“我最爱扬州的月色,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林黛玉却突然打断了他,脸上带着轻松和怀念。
她一开始叫他来确实是想问问的,然而此刻又觉得,问了又如何,家里的东西如何就到了典当行,总逃不过是那几个答案,她早就做了决定的,那么不问也罢,至少还能多保留一些美好。
贾琰明了她的意思,他想起磐月说的,你以为好,其实别人并不需要的话,也不提了,顺着她道:“月是故乡明,这一生还很长,林妹妹想去扬州,机会也很多。”
林黛玉低低地笑了两声,扭头瞅了一眼屋顶角,也不就他这个话做回复,她的一生,还能等到离了荣国府的一天吗?
贾琰顺着林黛玉的目光看去,才发现屋顶有个燕巢,只是那燕巢不知为何竟塌了一半,一只燕子绕着飞了几圈,便又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