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将小小瓷瓶握于手心,拇指摩挲着光滑的瓶身,听他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沉声道:
“身体发肤,虽受之父母,但终究是为你自己所有。你不应为任何人而舞,更不该为此自伤。”
她用腿伤借题发挥算计他,他却还在想着她未愈的伤口。朝露张了张口,道不出谢来。她心中说不出的滋味,便故意刺他道:
“以我在西域的名声,佛子不怕与我过从甚密,会引人非议吗?”
她在西域,艳名与恶名一道远播,他好像浑然不觉,从未计较,不仅赠药,还愿意让她留在佛殿,恰好缓解洛须靡不断向她施加的威压。
洛襄复又闭上了眼,如同佛龛里的神像,一身浩然清气,高洁出尘。他回道:
“是非在己,毁誉由人。凡事只求问心无愧。”
朝露又道:
“可我杀人作孽,佛子何必对我这般好?”
他睁开了眼,一双黑眸如星如电,望向她,仿佛能包容世间万物。他淡淡道:
“你说佛渡众生,却不渡你。其实,佛不生分别心,你与众生,在他眼中,并无分别。”
朝露眨了眨眼,她随口发泄的狠话,他怎么都记着,随时纠正她的错处,像是要管教她似的。
佛子多智第一,尤其以辩才名绝西域,她怎么辩得过他?朝露败下阵来,便没有再说话。
夜色寂静中,一道迅疾的闪电撕裂夜空,往日光明的佛殿照得晦暗阴沉,四方香案散着惨白的银芒。
大门外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雨水滩中“啪啪”作响,分明夹杂着兵刃相碰之声,甚是明晰。
朝露回身,见佛殿数扇大门被轰然破开,数十甲兵锃锃入内,瓢泼大雨随之涌了进来。
“你们……”朝露斥责声还未出口,正欲逞凶,却见一旁洛襄已无声起身,挡在她面前。
身姿清俊挺拔,玉白色的袍袖被风吹起,湿了一角。
朝露骤然意识到,来人不是寻常监视二人的侍卫,这是洛须靡身边的亲卫。
“襄哥哥?”她惊恐间抓住了他飞扬的袍角。
“别怕。”他微微侧身向着她,目光一如既往地清润如水,轻声道,“记得我与你说过的。”
……
今生的此夜雨雾茫茫,殿前檐上悬着一盏孤灯,忽明忽灭。
殿门涌入的雨丝打湿了洛襄的轮廓,僧袍泛着苍茫的雪色,融合在发白的雨幕之中。
她想要追上去,却被何处窜出的甲兵钳制住,只能呆呆望着他的背影消散在幽深的夜色里,再无踪迹。
朝露被带回殿中幽禁。
夜色泼墨一般的黑,暴雨如注,拍打着紧闭的门窗。
她跪在丝凉的花砖上,硌得膝骨生疼。因只着单衫,在春夜中冻得瑟瑟发抖,连脑袋都浑浑噩噩起来。
为父王做法事的僧人出城时被截住,搜身之时那封密函被没收交至新王。她为洛襄往城外送信一事已然败落。
耳边混杂着叔父的叫骂声,还有母亲哭哭啼啼,不断为她求饶的泣声。
母亲也来看她了?自父王病去,母亲闭门不出,她已数日见不到她了。
今日到她生死存亡之际,母亲终于肯现身了吗?
朝露感到被一双柔弱的臂膀抱住,她回眸一望。
眼前的女子一袭藏青织金的襦裙曳地,乌发梳成厚厚的盘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