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分明是她一直以来所希冀的。她真心实意地希望,她能够弥补前世伤害他的恶果,这一世看他成佛得道。
朝露抬首,在四面无尽一般的空旷之中,仰望数丈之高的塔顶。
她这才明白为何佛门要将他幽禁在高昌这一座浮屠塔中。
塔檐一重又一重,佛像一面又一面。诵经声流转,明光焰不灭。
太过浩大,太过空寂。如同万古长空,又似高天孤月。像是有千万年的时光在面前汩汩流过,都不会起一丝波澜。
和莎车那座明光熠熠的八角佛塔不同,置身这样一座华丽却荒凉的塔中,她感觉很平静,平静到冰冷,感觉浑身每一处肌肤都在凝结成冰。
“回乌兹。到安全的地方去。”他后来的声音朝露已渐渐听不清了。
她只记得自己遽然从榻上起身离开。好似多待一刻都会玷污他在此间清净的修行。
他和她都得偿所愿了,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余光里,她魂牵梦萦的玉白身影一直静立在侧,宛若泥胎一般望着她离去。
四肢百骸是麻木的,以至于连日骑马擦伤的双股,每走一步都是剧痛,她都感知不到。她趔趄着走了出去,一刻都不曾回头,也不敢回头。
她生怕她但凡慢走一步,就会忍不住回过身去,牢牢扑入他怀中抱紧他,将她一直以来深埋在心底的心意全部说出口。
如此,便覆水难收了。如此,便更让他为难了。
……
人走后许久,洛襄还立在原地,渐渐从巨大的空茫中回过神来。
她出现在门外的那一刻,手中的佛珠都差点要拿不稳,半串垂落在地。
娇俏的少女身姿高挑修长,容色照人,满壁金漆都不及她一双明眸。一袭秀气朴素的白衣,腰际的璎珞宝珠随着她疾步走来而琳琅鸣动。
每一步,都是动魄惊心。
他没想到她会来。更没想到,她会不顾战火纷飞,执意要来高昌见他。
自离开乌兹入浮屠塔苦修,他少之又少的梦,大多亦与她有关,却再也没有那样真实的触感,那样销魂的滋味。
他以为自己已渐渐放下。将对她无妄的欲念淡淡抹去。
本想将她拒之门外,内心却愈发备受煎熬。
再度横抱起她的时候,恍若真实的美梦,好似沙漠中奄奄一息的人解了渴,美好得让人想要落泪。
她比之前轻了不少,拥在怀中骨节清晰。她白皙的小脸晒得有几分泛红,长袖掩不住腕上和手背新生的疤痕。
他知道,她被乌兹王和洛枭养得向来很娇气的。因此,他更难以想象,她从乌兹来到高昌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伤。
他的心中生平头一回生出了惧怕。
一想到她之后还有可能受更重的伤,甚至因此丧命,他的心便坚硬了起来。
面对她小心翼翼的质问,他始终不敢看她,最后狠下心,说出那一番令他自己都心痛的话后,她该回到乌兹继续做她的王了吧。
她这般执拗,若非如此,怎会甘心离开?
洛襄闭上眼,拧紧了佛珠,绷紧的珠串几近断裂。
浮屠塔外,漏夜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一股浓重的檀香气随之扑面而来。
那女声素来癫狂,此时更带着几分得意,笑道:
“你赌输了。我说她自己定会来高昌的,你还不信……”
“佛子,她如此为你,你为何不还俗娶她?”
佛珠声顿住,洛襄缓缓睁开眼。她没走,他不知是喜是悲。
“愿赌服输。神佛救不了高昌,但佛子你可以。她在高昌,佛子还不救吗?”女子声音蛊惑,继续诱劝。
“我不会让你伤她一丝一毫。也不会让整个西域陷入战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