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握的拳头蓦地捏碎了见底的酒瓶,掷于地上。酒瓶翻倒,溅出的水流淌落。
“我洛枭虽已是一副残躯,但我定会护住她,绝不会让她受一分一毫的伤害。”
“可她若是继续与你在一道,定会再历凶险,饱受非议。”
洛襄沉默不语。
他的僧袍被风垂得越是躁动,倒显得他的面色沉寂阒静:
“她想去何处,和谁在一道,是她的意志,任何人不能干涉。”
“若她真的想回乌兹,右贤王今日又何必与我说这一番话。”
被他反诘,洛枭一时气笑了。他抱臂在胸,微微朝后仰去,继续道:
“你难道就没想过,露珠儿为何和你亲近?不说西域,就乌兹那么多大好男儿,她为何会非要跟你一个和尚纠缠不休?”
洛襄垂眸。
他想起那些画卷,无数画师描摹她的容貌,无数人流传她的舞姿。
她可以令王庭禁军首领邹云为她麾下将,也随意出入大梁皇子的军帐,亲卫任凭她差遣。
北匈攻城之时,她训练弓箭营指挥以箭阵克敌,众将士钦慕不已,争相与她结伴。青年人那些灼灼的目光中流露出的爱意,他也都看在眼里。
他何德何能。
洛枭望着他面上若有若无的怅意,毫不留情地道:
“就是因为你替代了我的身份。我不在时,她将对我的依赖转移到了你的身上。”
“露珠儿自小是我护着长大的,父王政事军务繁忙,至于她阿母……”洛枭气愤地撇撇嘴,冷哼道,“不说也罢,形同圈禁,根本没有尽到过母亲的责任。她心性单纯,无依无靠之时被我托付给了你,她便自然而然地依赖你,恐怕是让你产生了什么错觉。”
日光在云层中游动,他投在地上的影子明明灭灭。风一吹,淡去的影子晃动不止,日光一暗,他的影子便全然消散了。
洛襄面色沉了下来,昏暗的光线中,显得苍白而无力,他嘴唇动了一下,最终仍是不发一言。
洛枭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道:
“你是不是想说,那她为何会从我营地逃离,扮作流民不辞辛苦来高昌找你?”
“她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洛枭摇摇头,锋利的眉眼微微柔和了几分,轻声道,“她只不过气我滥杀无辜,不想看我屠戮高昌,犯下更深的罪孽。她怕因果报应,怕我杀了太多人,不得善终……”
洛枭笑了笑,轻哼一声,道:
“你是不信?那你不妨想一想,那日她以为你用暗箭中伤于我,是何反应?忘了她亲口说,她根本不想再见你。”
这一回,沉默良久的洛襄摇了摇头,终于开口道:
“她心知那支箭不是我的授意。”
“洛枭,她这一番苦心,只是为了让你退兵。”
他微微抬首,仰望暗无天日的天空。
有那么一瞬,他也曾以为她没有相信他,以为是他下令放箭射向洛枭。
可当他看到她错身而过时隐忍的目光,他明白了。
心意相通之人,根本无需解释,便能心领神会。
那时,洛枭若是以呼哨为令,城外大军开始攻城,便是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而他在城内穷途末路,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她想救下高昌,又想要救下洛枭,所以才以身中箭,促成了这场和谈。
这是她不愿洛枭与高昌鱼死网破,设下的算计。
一想到她,洛襄的心一丝一丝地绷紧了,隐隐的痛意满开来。
她行事,越来越像他了。
他不知该是欣慰还是沉痛。
有时候,他倒宁愿她还是从前那个自私骄纵的小姑娘,不要像他一样,一腔孤勇,不留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