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河深呼一口气,内心无比宁静。
她擅长运用语言描述外物,但不擅长用语言来描述自己。词汇太过单调,话语太过脆弱,她并不觉得这些可以描摹出她的想法,反倒会显得她过于稚嫩且悲情。于是安静无声独自奋战逐渐成了习惯,连死亡都可以亲手安排。
可似乎从在本丸开过口之后,所有人都想用交流代替相处。于是她不得不张嘴,谈论那些她不想开口的,没想过会开口的……和人谈心的次数比以往二十八年加起来都多得多。
然后李清河发现,开口似乎没有那么难。
这是种进步?还是种倒退?或者都有。
但这让她多少成长了,而这就足够了。
“无论多小的麻烦,哪怕只是一个谜题,一块绊脚石,一种无足道也的情绪。”她突然说:“只要人心竖着密不透风的高墙,都会成为被阻隔在墙外无法进来之人的恐惧——您这样和我说过,我没有忘记。”
贺茂保宪脚步一缓。
“您问我我以为我自己是什么……我以为我是审神者。”李清河说。
贺茂保宪停住脚步。
“聆听神之谕言,辨明神之真伪,审理神之德行,我是……本丸和付丧神的审神者。”
贺茂保宪惊讶转身。
“我觉得……您和博雅,和本丸的他们……还有你们。”她侧头,目光从几位付丧神身上划过,“似乎都对我有些误解。”因为她的一言半语。
“我并不是圣人。”她说。
“我一直都不认为我是什么:我告别了亲人,我隐瞒了爱人,我炸毁了家乡,我离开了大唐,我在来到本丸的时候,其实什么都不是。”李清河一字一顿,用着脆弱的词,拼凑脆弱的句,形容脆弱的人,却组成坚硬的她:“我曾经是的东西,已经被我用掉了。”
鹤丸国永总是叫李清河小混球,李璇玑经常骂李清河小畜牲,某种意义上他们叫得没错,能说出这种话,李清河确实是个任性的烂人。
——可是她这种任性的烂人、没良心的小畜牲,是要在最美满的家庭里,最宽容的爱人旁,最壮丽的山河间,最淳朴的百姓中,最开明的国度下,用最美好的教导和爱才能养育得出的,最幸福的人。
她并非不幸,她足够幸福,所以才有余力任性;她曾经说她为大唐,为她的道,为保护家园付出了一切,今后无所谓也无所畏,而这并不是一句讨可怜的悲叹,这是一句拥有一切的人才能说出的幸福的玩笑。
“我已经做完了过去的我想做的一切,在最美妙的开始和最放纵的过程之后,有了最漂亮的结束。”任性的烂人说:“我一直不承认这一点,现在该是承认的时候了。我早就有了新的身份,我是审神者。我之前并没有做到,但是现在可以试试。”
洛阳城将她的女儿养得足够幸福,也教得足够好。
现在,依恋家乡的小女儿终于坦然面对了她另一段人生。
“贺茂大人,我并没有您想得那么脆弱,也绝对没有您想得那么……好。我傲慢,任性,自大,记仇,掌控欲强,不喜欢有人质疑我,总是自说自话,我的亲人总是形容我是小混球、小畜牲、烂人,他们说的一点都不错,我经常会做出一些让人伤心的事,但他们未曾阻拦过我,我可以说,我是被纵容着长大的。”李清河说:“原则、志向、理想……我并不觉得它们神圣、远大、高尚。我也不认为我能掌握生命,控制世界,主宰命运,决定一切。我只是……想要做自己想做的,只是这样。”
——去爱值得被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