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子志得意满地看着洛爱雍。
只可惜洛爱雍目光从照片上撤下来后,便低下头一言不发,头子心感不妙:“你什么意思?”
洛爱雍声音温和似水,却是坚定道:“我没见过,各位请回吧。”
“放你他娘的狗屁!”一把枪重重砸到洛爱雍的头顶,将那片温润的皮肤砸出骇人的血洞,头子见他还是无动于衷,大骂道:“都有人见过他每天来你家里,你他娘还睁眼说瞎话,别他娘废话,快说他去哪了?”
洛爱雍闭嘴不言。
头子怒目圆睁:“你他娘!”他挥起厚重的巴掌,往洛爱雍脸上狠狠一甩。
男人的力气非同一般,一巴掌下去洛爱雍的脸颊高高肿起一个包,然而即便这样,洛爱雍也只是摘下眼镜用布擦了擦上面的血,再重新戴回去。
他全程都是任由处置的姿态,怎么打也不痛,怎么骂也无视,只
() 是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们。
洛爱雍知道自己不能全身而退,他的腿还在禁走期,即便不在,他的人鱼尾也只能在海水里打斗。
头子也知道洛爱雍什么意思了,他怒极到最后,竟是阴笑了一声,他看着洛爱雍笑嘻嘻道:“我倒是不知道先生骨头这么硬,是我疏忽了,来,给先生尝尝那个玩意儿。”
他命令一下,周遭的人啪的打开黑箱子,从里面拿出一杆大烟来,洛爱雍眉头一蹙,被几双手七手八脚按住肩膀,下巴被掰下来,生生塞了烟嘴进去。
“我一辈子见过无数个像你一样骨头硬的人,但是无一例外,他们尝完这玩意儿,最后都会醉生梦死,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给我磕头,流着口水求我抠一点给他们吃,不管你之前多清高,多高贵,你后半生都会变成这玩意儿的奴隶!”
大烟。
洛爱雍以前见过,也在学堂上告诉过每一个学子这东西有多害人,却是没想到,一口吸进去,让人登时如同到了极乐世界,四肢都仿佛被浸软了。
头子在门口看着洛爱雍的神情,笑了笑。
一开始,确实是快乐的,洛爱雍一直坐在轮椅上坐了许久,慢慢感到犯了瘾,便猛地从云端跌到了地狱。
从轮椅上摔下来,洛爱雍大口大口地呼吸,艰难地抬头,看着门口的黑衣人头子。
那黑衣人晃了晃手中的甘露,问他:“先生只要说出来,这一根就赏给你。”
洛爱雍重重呼吸,双臂环绕上了一圈青筋。
宋吟不知道,大概也永远想不到,那个不管对谁都温柔体贴的洛先生,在他走后的每一天都深受毒/瘾折磨,只是短短三天,洛爱雍就和大烟馆里的每一个烟鬼一样,手脚发抖,站都站不起来,浑身大量发汗,只要睁开眼就痛苦得砸房里的东西,他变成了毒/瘾的□□奴隶,却是从始至终,没有透露过宋吟的下落。
只要说幽城两个字就好,不难的,更不用让自己变得这么不人不鬼。
他却不知是犯了什么拗。
竹林。
宋吟的马车已经离开平城,到了一片竹林里,卫摇厢本来打算午时吃点干粮垫垫肚子,傍晚再停下来去城里找吃的的。
却是在半途被人拦了下来,卫摇厢下车查看,看到拦马车是个高壮的身影,周呈。
几匹马被引到河岸喝水,小厮和佣人在远一点的地方铺了一块布,坐下来休息吃干粮。
而马车边上,宋吟用东西勾着帘子,侧坐在垫子上,一双含水多情眼幽幽地看着周呈。
周呈半蹲在车边不敢直视他的目光,曲起的双腿似是马上崩裂的弓弦,肌肉喷张,一条顶宋吟两条粗。
宋吟还在忍火,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舔唇道:“你知道拦车多危险吗?”
周呈也知道自己惹宋吟不高兴了,低着脑袋说:“可是我想见你一面。”
宋吟吸了口气,问:“你上回不是说你父亲找人来接你回洛城了?”
“嗯,”
周呈点头:“也是今天走。”
他顿了顿,又说:“我回去见一面父亲,见完就会去幽城找你的。”
宋吟顿了下,又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他不是不想阻止周呈,但周呈这人很犟,他说了也不管用,干脆当没听见,把一张地形图摊开放在自己的两条大腿上,伸手在周呈眼前勾了一下:“你看这里。”
大腿肉被压得陷进去一点,粉腻的肉从地图四边溢出来,周呈差点被面前两条并在一起的小腿勾掉鼻血,很艰难才把目光放在地图上。
宋吟昨晚一晚没睡在研究地形图,他指给周呈看:“这里是从平城到洛城的最佳路线,路上河道多,能让马匹及时补水。”
两人一坐一蹲,坐的人认认真真地讲,生怕他没听懂一般语速放得很慢。
宋吟用柔软的手指指了指,“明天傍晚你们大概会到这里,这附近商铺多,最好多买一点吃的囤在车上,因为过后很长一段路都是山路。”
好可爱。
这么严肃这么认真地告诉他,完全不知道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手指还跟着在地图上一画一画的,像学堂里的小老师。
软软绵绵地坐在马车旁边给他讲解地形,指腹都是粉的,甚至哪里有住宿哪里有饭馆都不厌其烦一并告诉给马车边蹲着的男人。
宋吟说得口渴,好不容易讲完,终于抬头去看周呈,只见这人眼神火热地盯着自己,一开口便是乌七八糟的话。
“你的腿好细,怎么这么细一条,我怎么样才可以捏一捏”“你是天生这样吗”“你是不是怎么晒也晒不白”,把宋吟气得说不出话,差点叫小厮去拿救心丸。
好久之后宋吟才缓过来,肩膀一耸一耸地叫周呈快点走。
休整完毕的马匹从河边被拽回来,重新安上车厢,小厮和丫鬟们也都抹干净嘴跑了回来,宋吟收起轿凳坐回车子里,用手撩着帘子,探头去看周呈:“你快回去吧。”
周呈眼也不眨地望着他,双手捏紧:“我会去幽城找你的。”
风声阵阵,一阵鸟鸣不知从何处飘来,宋吟望了周呈一会,说道:“好,我等你。”
帘子落下了,小厮很快驱起了马,几双马蹄向远处飞奔而去。
终有一别。
周呈在原地一直盯到马车消失,终于转身安安静静往另一边走,远远的,就听见有人叫:“少爷,少爷!您见完朋友了?”
河边停着几匹马,还有两三个护卫,都是洛城周家差遣来接周呈的,周呈点了点头,没说话,就在这时,三四辆黑色别克车以摧枯拉朽之势直冲过来。
周呈看过去,在交错时,看到了窗边一双凌厉的眼睛。
眼睛转瞬离开,车子碾过枯叶疾驰而过,只剩下一片簌簌的风声。
不知怎么,周呈突然想起了他父亲叫人给他传的话,他说平城最近来了一帮日/本人,奉命去追杀一个姨太太的,叫他小心点,千万别被殃及到了。
周呈忽地心头一跳
,他转头死死看着小厮,“父亲拿给你的照片给我看一眼。”()
小厮还没见过他这副神情,忙去掏口袋,周呈不等他递过来,伸手就把那张照片夺了过去,低下头死死地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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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就见这个向来木讷的大少爷,突然气势变得冰冷可怖起来,抬头道。
“拦住他们。”
……
三日之后。
宋吟到达幽城。
远远看城门,一大堆颠沛流离的难民都在排队,有骆驼、有马、有驴,有些是普通老百姓,有些是别处来的商人。
幽城的城门大开,每一个人核查过身份后,都被放了进去。
排了些时候才轮到宋吟,所幸进城以后两边就是宾馆,卫摇厢找地方安置了马车,领着饥肠辘辘的一行人进酒店登记,再去附近的食楼吃饭。
宋吟坐马车坐得胃酸,没吃多少,吃过半盘鸭褒就准备回宾馆了。
宾馆就在城门附近,有许多刚结伴进来的人在交头接耳,嗡嗡的声音从那边,传到了宋吟耳朵里。
“我就是刚从贺阳过来的,你是不知道,昨天晚上贺阳河上游飘下来几具尸体,把我孩子吓得哇哇哭,我也吓不轻,天没亮就去警察署了。”
“河里的尸体?还有好几具?”
“是啊,脸都泡肿了,吓人得很!那河的上游是通平城的吧,我猜是平城的哪户正逃难的大人家,除了一个高壮的,另外几个都是小厮打扮。”
“天呐……”
“现在尸体还在岸边呢,你不信去看看。”
宋吟反应过来的时候去向那人问了路,一路往河边去。
他咬着唇里的肉让自己保持清醒,劝说自己不过是巧合而已,那天早上不是看到了吗?那么多人往外逃命,多的是带着小厮的大户人家,也多的是身型高壮的,不可能就是老实笨拙、从来没得罪过别人的周呈吧。
三天前分开时还好好的,不可能那么短时间就出事。
他在乱想什么?
宋吟在心中讥讽自己的多疑,可脚步却一直往河边去。
和那人说的一样,岸边全是探头探脑的人,互相靠在一起说三道四,猜测尸体来历。
河岸很长,宋吟不用往人群里挤,只用找一个空地,往过一看就能看见他们半包围住的尸体,宋吟喘着气站稳看过去,手指霎时就抖了起来。
泡了三天肿胀起来的躯体,两只鞋已经被水流冲走,布衫被水泡得沉甸甸的,露出来的四肢苍白透明,口袋里还有一团烂糟糟的纸。
和三天前一样的衣服,还有口袋里那团纸,是他亲自给出去的地形图。
是他让周呈带在身上,好最快速度回到洛城看望他的父亲的。
是周呈。
周呈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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