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宝林缓缓张了下嘴,“啊?”
谭招娣看见了她眼底的震惊,数日以来心中积压的荒唐感仿佛得到了承认,继续道:“对吧!你也很震惊!我宫里的东西总是被偷,我甚至都不知道是谁偷的!所有的宫女和太监们看起来都很正常,没有一个有坏心眼。”
何宝林又缓缓闭上了嘴,半晌噗嗤一笑。
“我刚来宫里时,也总会掉东西。”
这次轮到谭招娣震惊了,“真的假的?”
“真的。”何宝林摇头道:“直到最后我也未能查出是谁偷去了财物
() 。”
“那你现在还掉东西吗?”
“不掉了。”
“你莫不是已经被偷光了小金库吧。”
谭招娣狐疑。
何宝林笑着摇头,打趣几句后,气氛渐渐活络了起来。她道:“既如此,红玛瑙簪子便由妹妹收下了。”说着,她轻眨眼,笑意吟吟将簪子戴到了头顶。
谭招娣面色骤变:“别戴!你出去会和我那日一样被人看笑话的!”
“这宫里的大多数姐姐妹妹都去骑射宴了,宫女太监也不敢直视宫妃,何人会笑话?”何宝林的回应云淡风轻,温柔又不失力量。
谭招娣看她几秒,开始坐立不安。
半晌脸红道:
“我突然觉得,你这个人,能处。”
何宝林惊异睁大一瞬眼睛,笑了。
“为何这样说?”
谭招娣道:“我发现你是个正常人。”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感动看着何宝林说:“我好久都没看见正常人了,都有点儿不习惯。”
何宝林掩唇笑道:“在宫中生存便是如此,有些规矩你不能硬与它对着来,但可婉转取之。喜爱的饰品偷偷戴便好,若是仅仅因为这样那样的规矩将之弃了,岂不是在逐渐丢失本心?”
谭招娣好奇问:“你的本心是什么?”
何宝林闻言低头,弯唇温柔抚摸自己的腹部,道:“自然是好好养大我的孩子。”
谭招娣听了,更觉得仙女坐到了自己的对面,是比白月光还仙的仙女!她真想当场将何宝林引为知己,就地拜个把子喝交杯酒。
她猛地一拍大脑赶走脱缰野马般的思绪,颇有些愤懑不平道:“那些人不带我去骑射宴也就罢了,算我一匹孤狼吧!为何她们也不带你?你长得漂亮又无害,性格也温柔,多好的女孩子啊,不带你真是眼瞎!”
“……?”
何宝林愣了几秒。
她没能去骑射宴,是因为有孕的缘故。
但这话自然不能直说,在一个被孤立神伤的人面前,有些话可以不必阐明。
她笑着转移话题,“你很想骑马射箭?”
谭招娣眼巴巴点头。
何宝林转眼冲婢女说:“去我寝宫将马鞭与皇室猎场令牌拿来。”
谭招娣猛地坐直腰,眼睛瞪得如铜铃。
何宝林一转眼就看见晶亮的两只眼,笑出声来:“兄长在猎场当差,你若想骑马射箭,我带你前去同兄长说一声,就可以进去了。”
“!!!”
谭招娣那日从皇室猎场回来,一直涨红着脸一身兴奋劲儿。三天两头往何宝林宫殿里跑,跑得比什么都勤,今日送茶明日送糕点,后日学着京城的姑娘们绣花,绣两个大丑鸭子递过去说是两只鸳鸯,引得何宝林好笑频频摇头。
谭招娣不再打地铺睡在铠甲旁边了,她晚上抱着何宝林送给她的那支马鞭睡,夜夜安寝,睡得可香了,也不担心半夜会有窃贼了。
现在马鞭在她心里(),比铠甲还重要!
晚上抱在怀里还怕什么失窃?
虽然说这只是寻常的马鞭罢了?()?『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但这象征着她和漂亮妹妹之间的美好友谊!是仙女一样的漂亮妹妹!何宝林对她来说就象征着一个全新的希望,象征着这座深宫中还是有正常人的。
天天能见到漂亮妹妹,日子好像也没有那么难挨了诶。
谭招娣整日带着笑,春风得意,幻境之中的花朵好像也被她的情绪感染到,一夜开放。整个幻境中都仿佛飘散着淡淡的粉色泡泡,连带着闯入幻境中的众人也浑身轻飘飘好似踩在云端,明明大家心中能够感受到谭招娣有多开心,可众人的脸色却都十分难看。
淮南王喃喃出声:“我怎么越看她这条马鞭,就越觉得眼熟?”
连星茗道:“是绑在老槐树上,充当上吊绳的那条。”
他们一行人来到谭招娣的旧居时,入目的第一眼,便是一颗巨大的老槐树。老槐树上用马鞭吊着一个稻草人,寒风嗖嗖一吹,稻草人便会迎风摆动。在漆黑的深夜里乍一看,都险些会错看成有人在老槐树下上吊了。
谭招娣将稻草人吊到树上,不许任何宫女将其取下,又在一群宫女看疯子的惶恐眼神下失魂落魄走回了寝殿,自己也吊死在房梁上。
“真的是同一条马鞭吗?”世子手臂上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心惊胆战嘘声问。
这次回答的是李虚云,“是同一条。”
世子心里更害怕,抱紧自己瑟瑟发抖说:“我怎么感觉……这个何宝林后来是不是死掉了啊?不然谭招娣怎么突然发疯了。”
“……”
这种问题无人能够回答。
谭招娣的情绪越高涨,众人看着她,就越觉得同情,就像一株沙漠玫瑰在眼前浑然不知地热情盛放,它丝毫不知晓自己盛放之后,便要弹尽粮绝,一股脑要坠入绝望的深渊了。
……
……
谭招娣开始种猫草。
她是千挑万选,才决定要种猫草,因为猫草好养活,一个月就能野蛮生长出一大片。她决定待猫草长成,就将其割掉浸盐水,放到太阳底下暴晒,晒成干巴巴的坚固状,旋即就能扎成一个稻草人——那天在猎场骑马,射箭用的稻草人离射点太远,何宝林十发全空有些失落,谭招娣看见了,就想着亲手做一个稻草人,放得离白月光漂亮妹妹近点儿。
放在身前一米。
总能射中吧?
她一想到何宝林看见稻草人的诧异表情,就觉得期待、无比期待。
猫草虽然好养活,却也不能浇太多的水,谭招娣写了个牌子放到花盆空地前——
一日浇水一次。
她每天都蹲在空地前看猫草,一天天看着,也难以感受出猫草有没有长更高,等她反应过来时,猫草都已经快要长成了。
这日,她命宫中人将猫草割掉,放太阳底下暴晒。正午时分,猫草被整整齐齐捆扎在一起,她还没有来得及同何
() 宝林说呢,何宝林那边就派人递过来消息,邀请她游园玩耍。
第一次有人邀请她游园耶!
以前这种活动,大家都不带她的。谭招娣心中高兴,心想着自己也是有户外活动的人了。春喜问她:“娘娘,要不趁着今天,将您亲手做的稻草人送出去吧?()”
谭招娣大笑说:“你糊涂!今日可是清明节。送礼是趁着哪天,早送就是好吗?当然要千挑万选一个喜日子了!?()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言下之意,今天不送。
得选着日子送。
她高高兴兴去梨园赴约了。
“十五年前,清明节。”淮南王一拍掌,大惊失色道:“就是何宝林落水那一天啊!”
世子在幻境里都过糊涂了,“什么落水?”
淮南王说:“就是谭招娣把有孕的何宝林推到水里那天啊。若是寻常日子我肯定记不得,但我记得十五年前的清明节,有听说过这件事。”
“谭招娣把何宝林推到水里……”
众人转眼看着谭招娣欢天喜地、脚步十分轻快赴约的背影,对此话颇为存疑。
他们想不出其中的关窍,就只能暂且跟随。一路梨花绽放,鸟语花香,整个幻境似乎都被烘托至云端最高点,空气里都弥漫着甜丝丝的喜悦感,可旁观者的心,却不由自主一点儿一点儿地往下沉。
果不其然,还没有靠近相约的地方,就听见了一声惊呼:“啊!”
是何宝林的声音。
谭招娣脚步一顿,同身旁的春喜对视一眼,慌忙加快脚步跑向池塘边上。远远便见着有一个宫女服饰的人伸手一推,何宝林踉跄后退几步跌入水面之下,她明显不会游水,一落到水里就开始胡乱扑腾,整个人控制不住往下沉。
“救命——救我!”
呼救声被噗通噗通的水花声撕碎。
那宫女转身就跑。
“你站住!”谭招娣冲那宫女怒喝一声,就想要追上去将其制服。可转眼一看何宝林完全沉入水里,只在水面上咕噜咕噜冒出几个气泡了,她心知不能再耽搁,又唯恐何宝林出事,连头上沉重的发饰都没摘就焦急跳到水里去捞。
“宝林妹妹!别怕,我来救你了!”
落到水里的人都会胡乱扑腾,让营救者手足无措,会水也被扯得不会水了。可宝林妹妹就跟她性格一样温柔,呛了几口水后都能保持冷静,没有像寻常溺水的人那样拼死拼活。
谭招娣见状,心里松了一口气。
看起来何宝林没大事。
她好赖将何宝林拖上岸,还没喘口气呢,背部突然一重,她被两侧凭空哗啦啦出现的小太监按倒在地。紧接着,接下来的一切都跟做梦一样,本无人的池塘边突然涌出一群宫妃,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慌失措:
“何宝林吓晕过去了,快去请太医。”
“发生什么事情了?”
“方才何宝林被人——”谭招娣正要解释,侧面有人冲出,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哀嚎道:
() “请皇后娘娘为我家主子做主!方才奴婢亲眼看见,谭才人将宝林推到了水里!”
“……”
谭招娣愣住了,转头看那婢女。
是何宝林的贴身婢女,近日她们经常见的,她还赏过银钱,小姑娘受宠若惊羞涩接下了。
为什么要这样说?
谭招娣人都是傻的,半晌反应不过来,春喜反应比她快许多,当即冲上去。若不是太监拉着压着,春喜没准已经一脚蹬那婢女的腹上了,破口大骂道:“瞎说什么呢!你哪只眼睛看见才人推宝林下水了?方才明明是一位宫女作恶,我也亲眼看见了,你休要血口喷人!”
婢女被她惊着,瑟缩跪在一旁,不停冲皇后磕头哭叫:“娘娘您看,她们平时就是这样盛气凌人。往日宫中娘娘们循着后宫安宁,不敢同您说,今日奴婢拼死也要站出来!谭才人早就嫉恨我家主子有孕,前些阵子还夺走了我家主子心爱的马鞭,若娘娘不信,可现在就差人去谭才人宫里面搜寻,定能搜到马鞭!”
春喜险些一口气背过去。
谭招娣也猛地扭头,眼睛瞪大充血,“你胡说八道什么东西!那是何妹妹送给我的!”
皇后微微眯眼,审视道:“也就是说,何宝林的马鞭真的在你的宫中了?”
谭招娣:“……”
她即便是再稀里糊涂,现在也能反应过来有人给她设了圈套,何宝林的贴身婢女估计也早就被人给买通了,才会乱讲一通。今日这场局是针对她和何宝林一起来的,何宝林呛水,她背锅,一举就能铲除两个眼中钉肉中刺。
岂不快哉?
皇后道:“先将谭招娣压到她宫里关禁闭,待何宝林醒后,再询问她就是了。”
众人恭敬应是。
听了这话,谭招娣反倒没有刚刚那么焦急了。
总归,她救下了宝林妹妹,只要妹妹没事儿,醒来之后她的一切嫌疑不就自动烟消云散了?
也好在宝林妹妹没事,虚惊一场。
谭招娣被太监们恭恭敬敬“请”离,幻境之中,连星茗眉头轻皱起,“不对。”
裴子烨抱臂道:“废话,自然不对。也不知道是谁害人留这么大个马脚,就没想过如果何宝林能活下来,到时候会引火烧身吗?”
连星茗摇头,“我不是说这个。”
裴子烨:“那你是说什么?”
李虚云道:“最终,谭招娣的嫌疑也并未被洗清。此事可能会有变故。”
“变故何在?”
裴子烨紧跟着问。
他们交谈的时候,傅寄秋脚步微动,走到了昏迷不醒的何宝林身边,蹙眉时眼帘垂下。
顺着他的视线,众人也看向了何宝林,停顿数秒后脸上神情各异。世子不知道他们在看什么,小声问萧柳:“咋了?”
萧柳脸色忽青忽白,指了指那边,“你看何宝林的头上。”
“???”
世子闻言看过去,本只是随意一瞥
(),却突然像是被震在了原地⑴()⑴[()]『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啊”一声猛地跳了起来。
另一边。
谭招娣被押离时,从何宝林的身边经过,湿哒哒的污水淌了一地。
她有些害怕这种三庭会审的氛围,又担心何宝林的身体和肚子里的孩子。经过时,转眼悄悄看了何宝林一眼,看见何宝林苍白昏迷的脸,她忍不住在心里安慰自己。
没事的,宝林妹妹没事。
只是呛了点水晕了过去,待清明节过去,她们两人还能一起游园,一起在猎场骑射,一起绣花喝茶,在深宫里做仅有的两个正常人。
宝林妹妹醒了后,就会为她解释的。
就能够将此事说清楚了。
届时只要能将逼问贴身婢女是谁买通了她,就能轻轻松松揪出真正推宝林妹妹下水的人,这种后宫案子很简单的……很简单……
谭招娣想到这里,眼神突然间凝住,站定不动了,脑子里翻飞的思绪也随之凝结。
她像个木头,又像个狼狈的落汤鸡。
睁大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何宝林的头顶,仿佛视野一寸一寸像眼前收缩,整个天地刹那间向她头顶盖了下来,眼前天旋地转。血气猛地上冲至头顶,鼻尖、喉咙里都弥漫着可怖的血腥味,又感觉到四肢僵硬,手脚发麻、冰凉。
呼吸到鼻腔里的空气,都冷到让人无力颤抖。
何宝林落水后头饰也分毫未乱,昏迷时也呼吸平缓,她的头顶戴着一个眼熟的银簪子——
正是谭招娣寝宫里被偷走的那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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