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2 / 2)

山海谣 画七 22745 字 2023-08-05

说这话时,苏韫玉睁开眼,好像比较在意这个回答,声音里的睡意都霎时少了一半:“那么早就成婚,你当时怎么想的,胆子真大。”</p>

“其实没想很多。”楚明姣依旧闭着眼睛,像是没什么情绪波动一样:“我只是觉得,以后也不会再有比他更让我喜欢的人了。”</p>

所以。</p>

早成亲晚成亲,没有差别。</p>

苏韫玉胸口处突然泛起一阵酸楚,他自己也分不清那是什么,只觉得前所未有,同时意识到,自己这几天面对楚明姣时反常的情绪越来越多了。</p>

而这显然,对她,对他,都不是件好事。</p>

他不再提这些,转而道:“这次的事,我以为,按照你的性格,会——”</p>

“会全然相信他,是吗?”</p>

楚明姣知道他想说什么,先一步截了话头:“如果是我自己,我会陪他等到最后,届时,是好是坏,是生是死,自有定论。但现在不止是我,我无法把山海界数十万人的安危,我的亲人,朋,族人的性命全部寄托在别人身上。”</p>

任何人都不行。</p>

苏韫玉:“不说这些了,说好的带你来放松,闭眼,晒太阳。”</p>

楚明姣阖眼放松了自己,没过多久,竟然真在这难得的冬日暖阳里昏昏欲睡起来,楼下戏台上已经开唱,咿咿呀呀地将这世间恨情仇,家国大义一一道来,勾人的尾调飘进耳朵里,催得人神智都沉醉了。</p>

她确实太累了。</p>

直到台下传来一阵接一阵的喧闹声,她皱皱眉,本没打算管,可那声音就是拐着弯一字不落地往她耳朵里钻:“……呸!什么高高在上的神主殿,舍弃了山海界,还跑到我们头上作威作福,放开我!”</p>

“凭什么不能说,神主殿真有本事,不若将我们这等平民百姓都杀了吧。”</p>

接下来,又是男子癫狂的笑叫声:“哦?是我忘却了,而今还不能杀我们,神主殿下还指望我们填深潭救凡界苍生呢,那里啊,才是他心中真正值得活着的子民。”</p>

这一声神主殿下,极尽尖锐讽刺。</p>

自从神主诞生于世,从未有人敢当街放下这样的话,最是穷凶极恶的罪犯也不会如此。</p>

宛若针尖刺进了皮肤,楚明姣猛的清醒,她无声坐起来,脊骨挺直,手掀开纱帘,往楼里。</p>

发现楼里很安静,安静得叫人觉得心里发毛。</p>

苏韫玉几乎也是立刻转醒了,他默默骂了句该死,早在一两天前,五世家的人已经有意无意将各种版本的“真相”散布出去了,直到今天,楚南浔等人联合下令,他们才开始真正行动,但按理说,这片地域早在上午,就已经“演练”完了。</p>

倒霉的人,真是喝口凉茶都塞牙。</p>

他向楚明姣。</p>

她在观察楼里其他坐着的人的脸色,得很仔细,不放过一丝一毫细节。</p>

这若是换在从前,都不用从前,就十天以前,谁敢这样辱骂神主殿,江承函,这楼里甭管老少,就算闹事的人已经被神主殿的人带走了,他们都要站起来朝他吐口唾沫才肯作罢。</p>

可现在,这些人眼神讥嘲,神色中夹杂着一种愤怒,那种愤怒汇聚起来,便是这世上最锋利的刀刃,能诛心于无形之处。</p>

这幅情态,说五世家的手没插进来,楚明姣根本不信。</p>

“这就是你们最后商定的结果?”她定定了许久,视线落回神色复杂懊恼的苏韫玉身上,轻声问:“怎么不和我说一声?”</p>

苏韫玉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挤出一句:“不然我们回去吧,这茶,也没什么好喝的。”</p>

楚明姣却不予理会,她下楼,走到街上,发现口出狂言的是个鬓发与胡须乱糟糟,衣裳被浆洗得不出原本颜色的男子,喝了不知道多少酒,一身熏天酒味,此时被神令使押走也不怕,满脸慷慨赴死的神情。</p>

这落在满街人眼中,无疑飞速渲染出一种难以言说的静默悲壮感。</p>

神令使捉人,在他们眼中,与江承函心虚,毫无分别。</p>

楚明姣站在酒楼的招匾下,逆着光去这一出分明被人安排好的闹剧,她以为这一幕会随着醉汉被抓走而落幕,可远处却闻讯赶来几位五世家的弟子,象征他们身份的腰牌熠熠发光,闪亮得想叫人忽视都不行。</p>

“神令使大人。”来的三位五世家弟子朝两名神令使抱拳,语气做小,姿态却不卑不亢:“此人从苏家逃出,行窃,可否交由我们审问处理?”</p>

为首的神令使眯着眼睛,大拇指无意识摩挲着横在腰间的刀柄,他深深凝着眼前的这些年轻人,又侧过头,扫一扫周围无数双关注在此的眼睛,半晌,手一挥,命人将酒鬼放了,压低声音道:“五世家可知道自己这两天都在做些什么?嗯?!”</p>

他是神主殿的官吏,形形色色离奇的事多了,这次山海界从前日起,就隐隐起了流言,先是在众人心中都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及至今日,彻底爆发,呈烈火烹油之势,传播极广,若说没有没有人暗中策划谋略,根本不可能。</p>

这两日,凡是诋毁神主殿与神主的,到最后都被五世家的人以各种方式保了下来。</p>

这无疑是在告诉默默着这一幕的无数双眼睛:,关键时候,五世家才是会与大家站在一起的。</p>

五世家这边接声的是个女子,长得幼小玲珑,语气清脆:“我们听不懂神令使大人在说什么。”</p>

“小崽子。”神令使掸掸衣袖,抬眼:“神主殿下昔日为山海界做了多少事,你们是一点也不记啊。”</p>

“大人。”擦身而过时,这女子握握拳头,同样压低了声音说:“昔日神主恩惠,我们不敢稍忘半分,世家之内任何人,都不会诋毁殿下半句。”</p>

“可您也是山海界的人。”</p>

神令使脚步微不可见一顿,带着神后两位神令使,怒而甩袖走了。</p>

这一出,楚明姣懂了。</p>

不止世家离心,就连在神主殿做事的人,心里也都开始迟疑摇摆了。</p>

这女孩说得对,他们也是山海界的人,神主到了凡界依旧是高高在上的神主,牺牲他们而保凡界生灵无虞,他的声望甚至会达到一个的巅峰。</p>

会死的是他们。</p>

楚明姣完这一幕,转身就走,苏韫玉急忙跟上,他以为她是要去找楚南浔质问,兴师问罪,可跟着她七弯绕走了一路,眼着脱离了城中,眼前开阔起来。</p>

冬季的郊野不比其他季节,稍显空旷。</p>

苏韫玉心中隐隐猜出她这是想来这做什么了。</p>

神主殿重威仪,江承函昔日在山海界的声望又无与伦比的高,许多人建了神主祠,在乡野小道边和半山腰里的隐秘角落,离得近的人会来每日上上香,这已经成为一种习惯。</p>

楚明姣曾来这里过,她在风中停了停,攀上一座小山包,拨开堆叠在一起的枯草,顺着经年累月踏出来的脚印小路往前走,走了不到十几步,到了一座神主祠。</p>

那已经叫不得神主祠了,入目只是很多碎土片,被人用棍棒敲碎了,两个杏子被人踩碎了,汁水黏糊进泥土里,香案与香灰分离,东倒西歪。</p>

不需要多问,谁都知道这里经历了什么。</p>

楚明姣眼睫上下颤了下,稍微一垂眼,脑海里就能自行想象出这个祠堂从前的样子。</p>

小小的,由土坯砌成,很是简陋,只能勉强在小香案里上柱香,再摆两个贡果。</p>

当地住着的都是灵农,以农田果蔬为生,当年的果苗与禾苗十分娇贵,畏热畏寒,一年只有半季的收成,还是全靠天吃饭。江承函出来游历时发现了这一状况,将培育种挪了一些回神主殿,研究了好几年,才叫这些秧苗从根部茁壮起来,收成渐好。</p>

到现在,神灵禁区里都还有稻穗生长,随四季变幻。</p>

灵农们在此处为他建了神主祠。</p>

她又绕去另外几处山头,无一例外,神主祠都被砸了,面无全非,地面只有碎土与香灰横陈,若是再几场雨,这些痕迹也会被抹除掉。</p>

楚明姣没有露出什么明显的表情,她在树根边上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扬着脸向远方,裙摆扫地,沾上泥污也没有心力再管,整个人水一样安静下来。</p>

苏韫玉摸不透她的具体心情。</p>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在不远处坐着,手里捏着的玉简亮了数次,他皱皱眉,没有去管。</p>

没过多久,楚南浔赶了过来,一眼就到楚明姣,他疾步朝她走来,而后半蹲在她跟前。</p>

她后知后觉抬头,楚南浔视线在她脸上扫了一圈,胸膛起伏了下,来之前以为她哭了,现在一,心不由放下小半:“都到了?”</p>

楚明姣动了动唇:“到了。”</p>

楚南浔轻轻捏着她的肩,兄妹两人对视:“哥哥知道,你一直都很聪明。”</p>

楚明姣咬了咬唇。</p>

早在观望完方才那场人为闹剧后,她就明白了,五世家为什么要这样做。</p>

说白了,还是时间来不及。他们不得不做两手打算,就算拿到了撤离的神印,他们也没办法在短短三个时辰里号召所有的住民前往潮澜河,这太叫人猝不及防了,他们得先有个心理准备。</p>

再则就是,江承函与楚明姣打斗时,战局瞬息万变。若是他提前脱身,只需露一面,或是通过神力传个影像,凭他昔日在山海界住民中的声望,五世家的布署,顷刻间便会付诸东流。</p>

没人会选择听世家之言,弃故土而逃。</p>

所以这一步,他们必须这么走。</p>

“明姣。”</p>

楚南浔有太多安慰关心的话要说了,可他又无比清楚的知道,这些陈词滥调,起不了任何作用,他的妹妹,从小就比许多人要坚强,她能承受住任何风雨,“若此举是为当权者一己私欲,哥哥与楚家绝不会下此令,可明姣,这是山海界数不胜数的人在求生。”</p>

“我知道。”楚明姣转了下眼珠,轻声说:“我知道的。”</p>

她了眼前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眉眼的男子,又去苏韫玉,甚至还笑了粉扑-儿文=~學)下:“你们两个也是,现在时间正不够用,不必神主殿一有什么消息就赶来劝慰我。我没事,真的。”</p>

苏韫玉无声无息地在心底戳穿:骗子。</p>

楚南浔抚了抚她的发顶,也向苏韫玉,直截了当问:“给你发了玉简,怎么不?你父亲来我这里问你底细了,我将宋谓的身份底细推了出去,但你父亲直言,他要的不是这个。”</p>

苏韫玉嘶地抽了一口气,当即扶额,问:“他还有说些什么没?”</p>

“嗯。”楚南浔言简意赅:“说苏家祖物显身,给出了提示,苏家仍有正统嫡系一脉在外,他或许也是解决当下困境的一环。”</p>

“苏家祖物?”楚明姣好似飞快缓了过来,她思绪一转,问:“是那个……盾山甲?”</p>

“苏家只有这一个祖物,如果老头是这么说的,那就是它。”苏韫玉面色凝重起来:“它太老了,老得有点不稳定了,只有很偶尔的一些情况,比如神主去苏家时,它感应到气息,会挪一挪动一动,其他时候都缩起来不问世事……不过可能是因为带回了追星刃,它与盾山甲很契合。”</p>

说着说着,他自己都不确定起来:“罢了,若是他明日还在找我,我就自己回去一趟。”</p>

自己回去,总比被苏家人绑着手捂着鼻子带回去要来得体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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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风雨倏至,树影横参。</p>

楚明姣托着腮坐在窗前,等一道道熟悉的气息都沉寂下去,十里外的院落里,灯盏盏熄灭,她才隐匿气息,灵巧地避开所有巡查,从后山的荒地里翻了出去。</p>

去了白天来的灵农田地。</p>

她先去了第一座神祠,神祠还是白天见到的那副惨不忍睹的样子,甚至因为时间流逝,那些贡果汁液破出,散发出难闻的腐臭味。</p>

楚明姣掖着裙摆,默默蹲下,她将碎裂的土片捡到一边,再用树枝将贡果挑走,若是香案还能用,便将它捡起来,摆正了放到一边。</p>

神主祠上边原本有手的木牌,但灵农们破坏它的时候并没有留情,像是被气疯了,那三个字被划痕狠狠毁去,不出本来的面目,像一张涂抹得狰狞不堪的脸。</p>

她在一堆狼藉中找到这个木牌,盯着上面的字了许久,才歪了下头,从灵戒里找出一支朱,蘸着墨,在划痕的旁边复又将用一手漂亮的小字将“神主祠”三个字描了出来。</p>

这些事做好以后,她也不重立个神祠,只是把脏污秽物清理干净,再将原先的木牌子找个不远的隐蔽地方插进泥土里,转身往下一个被打碎的神祠去了。</p>

如此往复。</p>

直到将最后一个神祠都清理干净,她才给自己找了个干爽的枯叶堆坐下,一张鲜妍的脸朝向手边的木牌,伸手抚了下,不知想到什么,呆住了。</p>

半晌,双手合拢,无声捂住了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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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玢和苏韫玉来的时候,楚明姣已经回去了。</p>

他拔开草丛到这一幕,嚷嚷着向苏韫玉:“她居然还真来了。”</p>

苏韫玉倚在树干上,星光月影下,那木牌像一座无声恸哭的坟碑。他凝望着,喉咙倏地滚动了下,那种近来频频作祟的异样卷成了海啸山洪,逼得他再也无法忽略,只能直视。</p>

他想,自己可能是完了。</p>

他喜欢上楚明姣了。</p>

十几年前,天之骄子意气风发,亦有无匹锋芒,不可否认,那个年纪,也对未来心仪的姑娘有着无数种美好的幻想。唯独楚明姣,第一个被他下意识排除了,所以在大祭司算出两人有姻缘卦时,他甚至正儿经避过一段时间的嫌。</p>

他曾经很不能想象,自己和楚明姣在一起,会是怎样的生活。</p>

难不成要过上深更半夜被拉起来陪她练剑,断筋又断骨头的日子吗。</p>

可父母兄弟每每问起他到底有没有中意的姑娘时,他又哑然歇声,因为整个山海界,真找不出一个。如今真正开了情窍,再回想过去种种,居然生出一种荒诞的理所当然之感。</p>

——除了楚明姣,他哪里还准别人靠近过。</p>

除了楚明姣,他还能喜欢谁?</p>

苏韫玉低眸,禁不住紧了紧掌心,若是这次山海界不能渡过难关,自然不会再有什么小情小,但若是能,楚明姣与江承函的关系,必然彻底崩坏。</p>

往后那么多年。</p>

他是不是……来得也不算晚。</p>

苏韫玉正出神,就听宋玢格外假模假样地重重咳了一声,抬眼一,身躯紧绷起来。</p>

苏家家主身后跟着两位苏家长老,像是专门逮他一样,直直堵住了前路,着那张熟悉到叫人灵魂战栗的脸,苏韫玉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p>

“宋谓。”苏家家主不放过他脸上任何细节,眉心紧皱,声音威严:“告诉我,你当真是宋谓吗?”</p>

不等苏韫玉回答,他又道:“祖物揭示,我苏家仍有子嗣在外。我有个儿子,死在了深潭里,祖物所言,叫我心中燃起希望,我找他已有三天有余。”</p>

面对父亲那双浑浊疲惫的眼睛,苏韫玉没办法不应,他握了握拳,缓声道:“父亲。”</p>

苏家家主眼睛都红了,骂:“逆子!”</p>

苏韫玉苦笑:“父亲骂得是,儿子不孝。”</p>

苏家家主推了推身后也激动起来的两位长老,转过身掩饰情绪,继而拂袖:“将这逆子绑了,押回苏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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