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完全不合理呀!一定有什么细节被我忽略了,嗯,比如我昨晚其实没有那么快入睡的,而是做了个容易被忘记的梦……”
梦到了什么呢?
我忽略了什么呢?
裴湘把被子从头上拉下来,盯着床帐上的精美绣纹努力回想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想着想着,裴湘又渐渐合上了双眼,一向精力旺盛的她罕见地在清醒之后再次入睡了。
其实认真说起来,这段日子以来,裴湘一直过的不轻松。她先是被胁迫逃亡,并且时刻面临着生死危险,然后又忍饥挨饿苦心谋划,精神一直处于比较紧绷的状态。
直到昨晚入住菩提寺,她才算是在一个比较安全舒适的环境中轻松入睡了,所以才睡得又香又沉。
一个不算长的回笼觉之后,再次清醒的裴湘依旧没有立刻起身。她睁着一双清醒得不能再清醒的眼睛,凝神回忆着刚刚的那个梦境,或者准确一些来形容,是她三岁时的一段回忆。
“那次……我去给菩萨送好吃的,然后在供桌下听到了父亲在佛前的祈愿,他说……第一个愿望是希望当年篮子里的孩子有个好去处,别再遇到狠心的亲生母亲;第二个愿望是感谢菩萨让我起死回生,并希望菩萨继续保佑全家,让全家免于灾祸,甚至因祸得福;父亲的第三个愿望才是希望母亲再次怀孕生子……”
沈启堂当年半夜三更在菩萨面前低声许下的愿望,其实一直都被留在裴湘的记忆深处,并且一字不差。
她那时候想着,等自己再长大一些并彻底弄明白沈启堂到底想要什么后,就看看能不能帮忙实现。而三年后的今日,她确实长大了一点点,也确实完全弄明白了沈启堂到底在求什么。
“篮子里的孩子……”卷着被子的小姑娘无声地叹了口气,心中暗忖,“倘若按照父亲对曹大人说的那些话来判断,我就是当年篮子里的孩子,也一直留在沈家,根本用不到求菩萨安排一个好去处……还有第二个愿望……简直就是直接说出真相了!唉,父亲他……这是琢磨了多少年要让别的男人替他养孩子呀?还有,他之前在裹脚那件事上态度奇怪摇摆不定,现在看来,是找到原因了。哼,他肯定一直琢磨着给我按一个旗人格格的身份呢!”
裴湘此时真的有些生沈启堂的气了,可是气了一会儿后,又有些气不下去了。
她想到自己之前意外和曹家父子产生交集后,一向喜欢专营和攀关系的沈父竟然一反常态地没有利用她帮过曹颀的事,一个劲儿地往曹家人身边凑。他反而还婉拒了曹家人想留裴湘小住做客的邀请,随后就十分利落地带裴湘离开了江宁织造府,颇有些施恩不图报的豁达和不慕权贵的文人风骨。
为此,之前几位十分看不上沈启堂功利市侩做派的老先生还称赞过这种做法,并纷纷认真反省了一番,说是不希望自身待人接物时存有先入为主的偏见与可笑的狭隘傲慢……
如今想来,人家几位老先生其实是完全没有看错人。沈启堂不乐意借机攀附曹家,根本和清高风骨无关!他就是事到临头后悔了,舍不得女儿了,所以才干脆躲得远远的。
便是裴湘那日同曹颀一起去马场,也是曹家先后邀请了几次,而沈启堂也知道女儿确实对骑马射箭感兴趣,才勉强点头答应的,没想到最后到底还是出了意外。
“算了,看在他后来打消了把我送人的念头上,我就生一半的气好了。”
裴湘听到帐子外传来属于俞嬷嬷的轻缓脚步声,心知自己该起床了,于是一边在又暖又软的被子里不舍地滚了滚,一边快速思考着:
“我倒是能理解我爹的选择。虽然篮子里婴儿的夭折和他没有关系,可曹家人却不会完全相信的。或者说,不论曹家人是否相信,以他们家的行事作风……”
裴湘想到自己在马场的遭遇,想到她被宋濂峰带着逃亡时遇到的那些敷衍了事的搜查之人,又想到那个被曹家人宣布气急吐血病故的唐姨娘,完全相信一旦沈父老实承认当年活下来的孩子是沈家骨血的话,那不管沈父是否无辜,曹家人都会报复迁怒沈家的。
“说来说去,到底是我们太弱了。”
裴湘十分平静地想着,眼底浮现出一抹远超六岁孩童的冷凝与通透,又飞快散去,最后了无痕迹。
当俞嬷嬷轻轻掀开绣着六合同春纹的藕色床帐后,就见一觉睡到天亮的小姑娘已经拥着锦被坐起身了。她的眼眸明澈清透,不存在一丝睡意,似乎是醒来好一会儿了。
“姑娘,昨夜休息得可还安稳?”
“我睡得很香。而且,还做了个好梦。”
“姑娘做什么好梦了?能和嬷嬷讲讲吗?”
“是关于菩萨吃了我供奉的糕点,然后答应会满足我一个心愿的好梦。”
“哎呦,菩萨保佑,这可是个吉利的好梦,尤其是这梦是在菩提寺里梦到的。好兆头呀,姑娘必然会心想事成的。”
闻言,裴湘眉眼弯弯点了点头,语气笃定地说道:
“是的,我也是这么想的,是个好兆头!”
——总有一天,我要让我爹有足够的底气当众说出当年的所有真相,要让我娘光明正大地喊我一声亲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