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这时,寒露领着府里的大夫进了门来,迎面便撞上了眼前的景象。
一室静谧,璧人相携,似乎再领大夫上前就有些太杀风景了。
方临渊见他们进来,连忙抬头看过去,一双眼直朝寒露示意:快快请大夫进来!
却见对上他目光的寒露微微一愣,继而露出了个了然得稍显猥琐的神情。
她面上绷着笑,朝着方临渊轻而飞快地点了几下头,一副让他放心的模样。
“劳烦先生走一遭。”接着,便见寒露转头对大夫说道。“夫人会替侯爷包扎的,请先生这边来,看看是否要给侯爷开几服药。”
方临渊眼都瞪圆了。
寒露,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但那边的几人已经不给他表达意见的机会了。大夫闻言只是点头,说而今天气渐渐热了,是该开些内用的药,避免伤口溃烂。
寒露便径直请大夫到外头开方去了,临出门时,还不忘朝着方临渊眨了眨眼。
她竟还敢眨眼!
方临渊气得说不出话来,正盯着她们几人的背影,忽然,手心忽然有一只蛇,轻轻拿冰凉的蛇吻碰了碰他的手心。
方临渊转头看去,便见是赵璴,正在拆他包在手心上的绸子。
方临渊不由得缩了缩手:“要不我自己来吧?”
方才徒手夺了那突厥人的匕首,想必他手心里此时的模样并不好看。赵璴怎么说也是宫里养出来的,怕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赵璴却抬眼,淡淡看了他一眼。
方临渊讪讪地停下了动作。
赵璴的手轻而稳,拆伤口时甚至没让方临渊怎么感觉到疼。缠裹在伤口之上的绸缎层层拆开,血腥气味便渐渐散了出来。
方临渊看向自己的手。
那伤口渐渐显露出来,看上去确实有点骇人。手指与掌心的皮肉被利刃割破,因着伤口很深,边缘的血肉还微微向外翻起。
幸而血是止住了的,他方才缠伤口用的力气很大,没让手里的血止不住地往外流。
方临渊对自己的本事还是很有信心的。
他目光中流露出了几分自我欣赏的满意,却未见赵璴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落在那伤口之上的眼神凝滞在了那儿。
一时间片刻没有动作。
方临渊感觉到赵璴停在原地,抬眼看去时,便见赵璴垂着双目正盯着他的伤口看,不知在想什么。
方临渊往后抽了抽手:“没事,我自己来。”
果真吓到了吧?他心想。
却见赵璴按着手腕拦住了他,继而不声不响地抽走染血的绸缎,拿起箱中的帕子,擦拭起他伤口周边的血迹来。
“我听说,你落下这伤是为了救李承安。”赵璴说道。
周遭没有旁人,赵璴的声音低沉中染上了几分哑,听上去森冷地像是在暗处执刀的凶手,却又隐约带着些听不分明的颤,像是极力压制着什么。
方临渊抬眼看向他,却见他睫毛微垂,日光下摇曳的树影落在他面上,看上去安静又艳丽。
他便如实答道:“啊,是。他惹怒了一群突厥人,当时情形复杂,那突厥人险些就要要了他性命了。”
“不过一个废物罢了。”却见赵璴垂眼说道。
方临渊让他这话逗笑了:“那是自然。不过毕竟是个有用的废物,有兵部尚书给他兜底,他们今日一上午就将半条四境街都搜得干干净净。”
却见赵璴轻轻放下了帕子,拿起箱中的一瓶药粉。
“但他给你找了不小的麻烦。”他说。
他抬眼之际,方临渊清楚地看到了他眼中闪过的寒意。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赵璴方才话中的冷意与锋芒压根不是开玩笑。
“你别乱来啊!”他连忙说道。
却见赵璴抬眼看向他。
方临渊说:“他也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公子,本性算不上那么坏。他们在京中养尊处优、高高在上惯了,我没少对付他们,算是扯平,不至于要他们的性命。”
赵璴没有说话,细白的药粉却簌簌地落在了方临渊伤口上。
……好疼!
骤然传来的疼痛激得方临渊胳膊一抽,条件反射地便要往回缩手。赵璴抬手按在他手腕让,让他一时间只躲开几寸距离,便又像是被冰冷的枷捆在原地似的,冷得他肌肉一紧。
“这药起效很快,会有些疼,你忍一下。”只听赵璴说道。
却见方临渊嘴唇都咬白了。
他一时疼得没有说话,听见赵璴这样说,便咬着嘴硬忍着,胳膊僵硬地搁在桌上。
他看见赵璴抬眼看向他。
一双眼像是看不见底的深潭,睫毛上下轻眨了一下,宛如煽动翅膀的蝴蝶。
下一刻,他看见赵璴低下头去,苍白却看起来很柔软的嘴唇凑近了他的手心。
他眉眼微垂,像是靠人精气而活的妖一般,凑上前来蛊惑他、引诱他,贪婪地从他的肉身中一丝丝摄取他的魂魄。
一股轻柔而微凉的气息落在了他的手心上。
——
方临渊险些从原地跳了起来。
他并不知道这于赵璴而言也生疏而笨拙。他从没做过这样的举动,只是在看到方临渊极其痛苦时,下意识地想要寻些办法,让他稍缓解些。
方临渊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行,不能离赵璴太近了。
赵璴似也感觉到了他通身的紧张,停下了吹气的动作,直起身抬眼看向他:“好些了吗?”
方临渊僵硬地点了点头。
便见赵璴松开了他的手腕,拿起了箱中的那卷绢帛。
“你怎会以为我要杀他?”他问道。
方临渊的脑袋一时还僵直着没缓过神来:“嗯?”
却见赵璴抬眼看他:“你怎么会以为,我要杀李承安?”
方临渊回神,有点不好意思。
可能是他小人之心了吧,总觉得赵璴不是什么好人。但赵璴素日里确实总一副阴沉沉的样子,他下意识地以为他要杀人,恐怕也是因此而冤枉了他。
“以防万一嘛。”他尚好着的那只手抬起挠了挠后脑,说道。
赵璴没有言语。
他确实没把李承安的命放在眼里。
他活着的唯一作用,恐怕就是牵制他父亲,但若他父亲的功用也有人可以取代的话,那留他的性命就是浪费了。
更何况,他还让旁人为了救他,受这样重的伤。
实为该死。
但是,他虽确实动了杀念,却在对上方临渊那双露出担忧神色的眼睛,心下却又不知为何有些不舒服。
随意便会动手了结他人性命,他在他眼里难道就是这样的人吗?
他垂了垂眼,分明不经意,却在摇曳的光影之下,显出了两分委屈的姿态。
“我从未这么想过。”他这样说道。
——
这就让方临渊感到很抱歉了。
可不是嘛!赵璴病还没好就专程过来替他包扎伤口,他随口一句话,却是不经意间冤枉了赵璴。
他连忙说道:“不是,我没这个意思,你万不要多想。”
却见赵璴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无妨。”
方临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如坐针毡,眼看着赵璴替他包扎好伤口,松开了手。
赵璴这人确实手巧。
方临渊收回手时,便见自己手上的绢帛包扎得平整漂亮,便连那个结都打得小巧而利落,行动起来一点都不碍事。
赵璴这手艺当真没得说,包扎个伤口都跟绣花似的。
方临渊没忘记刚才心头的那点愧疚,此时夸奖起来也分毫不吝啬。
“真好看啊!”他叹道。
只是稍微可惜——
他一着急,语言便稍微显得有些贫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