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之子从商?前所未闻的事!违背祖宗的事!会被群臣攻讦、死了之后都要戳脊梁骨的事!
但皇帝金口玉言同意了,柯文瑞便松下了那口气,等着三年后柯学博能闯出什么名堂来,心里暗暗期盼着他还是能回来念书。
然后柯学博就闯了个江南首富回来了,不仅双倍还了先帝借给他的钱,还另外捐赠了不少银两到国库里,光是上缴的税务都够养活一个县的人。圣上龙颜大悦,盛赞柯学博乃是有胆识有作为的善
贾,特许他家子嗣不需遵从“商户三代才可科举”的律令。
说到底就是怕因为这事而让自己老师担心孙子辈无法正常治学、入朝为官,提前喂一颗定心丸罢了。
柯家在柯学博手里,有钱的令人发指,就算柯鸿雪一天一把玉折扇的折腾糟蹋,估计也够他糟蹋个几辈子。
更甚至因为柯学博富庶且爱国,年年都主动向国库捐赠数十万两白银,从先帝在世到仁寿帝登基,一直没有变过。所以哪怕柯文瑞是先皇帝师,仁寿帝不但没有因此牵连柯家,反倒对柯鸿雪格外照顾。
——一个自己幼时的先生,一个年年为国库做贡献的富贾,一个一身才学却只想着花天酒地潇洒快活不问朝政的探花郎,仁寿帝很难忌惮针对他们。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还要哄着柯家,为自己换来一个尊师重道、重视商户、一视同仁的美名,再三不五时地充盈一下国库 。
柯鸿雪分明不是王孙公卿,在这虞京城中,却活的比大多数世家子弟要潇洒肆意许多。而在容棠眼里,他就是个行走的烧钱炉子。
太能造了,比他都能造。
正吐槽间,院外几人已经走了进来,柯鸿雪一抬眼望见红漆阁楼上坐着用早膳的两人,霎时便笑了,盈盈地一合折扇,转头就拉着沐景序要往上走。被沐景序一把甩开袖子,他也不恼,习以为常回过头冲沐少卿咧开嘴笑了笑,快步行了上来。
“还是世子爷有福气,不用出院门便有人将膳食端回来,还专门送上阁楼一边赏景一边吃饭。”容棠抬眸: "怎么,你羡慕?"
柯鸿雪愣了一下,笑意更加放肆,顺手就拉了把椅子坐下来,折扇慢悠悠地晃: “容世子爷,你当我是秦鹏煊那蠢蛋吗?"
昨晚容棠骂秦鹏煊那一场戏,柯鸿雪看得清清楚楚,原本他笑得眼睛都快找不到了,要不是为了陪沐景序等他那大病初愈颤颤巍巍的小徒弟,柯鸿雪真忍不住当时就奔向容棠餐桌。
容棠闻言没再应声。
对柯鸿雪和沐景序这两人,他的感情一直很复杂。一开始觉得这就是同事,后来又觉得在这全然陌生的朝代,如果能交上志同道合的三五好友岂不美哉?
容棠跟沐景序交没交上朋友他不敢说,毕竟沐大人像终年不化的雪,容棠猜不透他的心思,但他跟柯鸿雪,至少前两辈子都算是朋友。
——损友那一挂的。
今天我带你去赌坊,明天你带我逛花楼,后天两个人一起被微服私访的大理寺少卿一人一个眼神冻得动都不敢动,乖乖回去辅佐盛承厉一段时日。
然后又闲不住,你说京中新来了江南出名的戏班子,我说北疆送来的烧刀子真是绝酿
容棠前两辈子那点为数不多可以称得上是消遣放松的时光,大部分都跟柯鸿雪混在了一起。狐朋狗友说的应该就是他们俩。
所以这一世回来,容棠很难对他们有特别强烈的警惕心。
他本来就不想斗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哪一天重生、哪一天会死去,明明白白感受着生命力一日又一日地从躯体里流失,压根没那么多心思玩权谋。他只想好好享受一下前些年错过的那些乐趣,看话本、听小曲儿、折腾折腾园艺,实在愧疚得不行的时候去抄抄佛经 ,再在某些他记得的大事上给宿怀璟一些提醒。
其他的容棠压根不想费那脑子。
他骂秦鹏煊跟容峥的时候都很轻易,想到就骂了,因为他们俩都是蠢蛋。但柯鸿雪.……说了几场话下来,容棠真是心累。
一句话里拐了十八个弯,十七个前面都有坑,最后一个是找骂的。
容棠决定不搭理他,反正沐景序马上就要上来,柯少傅也就浪荡这一会儿。
沐景序上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个人,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还很青涩,穿着一身青色学士服,头顶带帽,一副很传统儒雅的学生打扮。
柯鸿雪刚刚还跟容棠扯闲话,这时候又闲不住,半个身子都倾了过来,上上下下打量那名少年几圈,转过来跟容棠随口道: “啧啧啧,世子爷,你看我这小学弟,是不是看上去就一副半截入土的老学究样?"
这话传出去都得被打死。
不论是国子监少傅说一个少年半截入土,还是当世大儒柯文瑞的亲孙子说老学究半截入土,柯鸿雪都配得上一顿鞭子。
容棠喝了半口茶,偏过头,不轻不重地来了一句: “我没上过学,不知道老学究长什么样。但你离我远点,看着像一只斗鸡,我眼睛疼。"
宿怀璟原本还因为柯鸿雪离容棠太近有些烦躁,这时候听到自家小菩萨这么一说,止不住地勾起笑意,默默起身将吃完的餐盘收起来放到一边等着小厮上来收拾。
柯鸿雪活这么大都被人捧着,难得见到一个次次见面都怼自己的人,他竟神奇地一点也不觉得恼怒,而是兴致勃勃地盯了容棠一会儿,当真依言离开了些许。
沐景序没有出声打招呼的习惯,几人视线对视再错开便算见过礼,于是这里便只剩下那位少年还没自我介绍。
容棠喝了口茶,站起来消食,便听他道: “世子爷吉祥,学生是京城人士,庆正八年临渊学府学生,卢嘉熙。"
容棠知道他的名姓,也见过他。只不过前两辈子折花会上沐景序负责写诗,容棠跟柯鸿雪借着身份便利,带着男主到处刷脸去了,所以他跟卢嘉熙其实也没多少交情,只当他是一个普普通通来蹭分的学生。
这时候却突然想到了什么,问了一句: “城西卢氏书局跟你有关系吗?”
r />卢嘉熙惶惑地抬了下头,规规矩矩答道: “正是学生祖上基业。”
容棠皱了皱眉,瞥了宿怀璟一眼,后者正在替他斟茶,见他望过来还挑了下眉,意思是有什么事?
容棠便觉得自己刚刚一瞬间冒出来的联想很是莫名其妙,不欲再纠结,却听柯鸿雪道: “你别看我这小学弟年纪轻轻身板小小,胆子可大了呢!京兆尹府你知道吧,平民告官都要被打三板子的地方,他竟然敢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姑娘敲鸣冤鼓,还真把人给告成功了。"
“世子爷可知告的是谁?”柯鸿雪问道。
容棠内心猜测一下成了真,却还是装作不知道一般问: "……谁?"
“正是那金吾卫左骁卫将军丁威山的独子丁来宝,原是判了秋后问斩,前些日子不知怎么的,圣上勃然大怒,三月廿二那天当场就下令把人推出午门斩首了。”柯鸿雪悠悠一笑,扇子轻晃,视线说不清是落在卢嘉熙身上还是随意瞄了一眼宿怀璟,慢声笑道: “你说这事是不是很有意思?”
容棠一句话都懒得说了。
确实呢。
确实有意思-
'这些天我偶尔出府,瞧见城西卢氏书局新上了几本江南时兴的话本,想着你爱看,便买了回来放在书房等你翻阅。'
你还真的挺偶尔。容棠垂目,不动声色地又喝了半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