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画琴在旁边适时来了一句:“少爷,这可是王
妃亲手编的呢,只有你跟郎君有。”
“多话。”王秀玉嗔了她一句,转向容棠叮嘱道:“在外面休养好了就回家来,娘知道你嫌家里吵闹,不催你,但你在外面千万不要苦了自己,也不要欺负怀璟。若是缺什么东西,就让双福双寿回家来取,知道吗?”
容棠眨眨眼,鼻子莫名有点酸,他点了下头,手指下意识摸了摸腕上的五色绳,闷声道:“我才欺负不到他,只有他欺负我。”
王秀玉便笑:“你还讲不讲道理?娘又不是瞎子,怀璟入府这些日子以来对你照顾得多好,若不是这次意外,你自己想想你都多久没生过病了?”
容棠哑口无言,可王秀玉紧接着又拍了拍他手,认真而小声地说:“不过若是他真的欺负你,你也千万不要忍着憋着,就算你父亲不管,娘也有的是办法让他跟他全家叫苦不迭。”
声音里透着股狠绝,容棠愣了大半天,差点以为这不是那个一直都对自己儿子超级温柔的王妃。
他哭笑不得,生怕王秀玉真的误会了宿怀璟反而给自己找了麻烦,赶紧解释:“我开玩笑的,他对我很好。”
王秀玉立马便笑睨了他一眼,那点狠厉一瞬间消散了:“就知道你在胡扯,我也是诓你的,我才舍不得让他吃苦呢。”
容棠:“……?”
车夫牵好了马,容明玉已经上了车,王秀玉来不及再说什么,放开他手:“早点回府。”
容棠点头,看着她的背影,又没忍住追上去嘱咐了一句:“娘一定要照顾好身体,若是府中事务繁多,干脆分给二婶些许。”
王秀玉瞥了眼容明礼夫妇的位置,敷衍道:“娘知道。”
容棠皱眉,还想多说两句,马车却被人从内到外轻敲了几下,小厮立马会意小跑了过来催促。
容棠皱着眉,不悦地送王秀玉上了马车,再一次觉得宁宣王真的很烦人。
他站在长公主府门前又等了一小会,送走了容峥,宿怀璟终于出现在门后,瞧见他的第一眼就连忙加快速度小跑了过来,伸手替他挡了挡头顶的太阳:“怎么不去车里等着?”
容棠抬眼一看,那是长公主府收藏的名贵字画:“……”行、叭。
他说:“怕你看不到有人在等不高兴。”
宿怀璟下意识想反驳,可又发现容棠这句话说的好像并没有错。
他想了想,一边带着容棠往马车上走,一边还是纠正了他的措辞:“棠棠说的不对。”
容棠:“?”
“应该是我看到你在等我,我会更开心。”宿怀璟说。
并非因果关系,而是递进,他从长公主府出来,一脚踏出算计和阴谋的漩涡,看见他的小菩萨站在日光之下百无聊赖地等着自己,心下那点愉悦就会不受控制地跑出来,忍不住地想要奔向他。
容棠顿了顿,没再跟他纠结。
是不开心也好,还是更开心也罢,反正总不会情绪太差。
他们俩上了马车,原本还担心今
天会被要求回王府,但王秀玉那一番话说出来,便是不强制他们回去的意思,容棠自然而然地就想再回永安巷偷两天懒。
他刚上车,宿怀璟便说:“棠棠,伸手。”
容棠吃过午饭正到了午觉的时候,困困的,闻言想也没想地就将左手递了过去。
宿怀璟将他的衣袖往上捋了捋,然后拿出一段五色绳,低头就要往他手腕上系。
容棠一愣,下意识把手往回缩,宿怀璟没防备,真给他抽了回去,稍显怔然地抬眸望向他。
容棠诧异地问:“你这是哪儿来的?”
宿怀璟道:“方才领我去库房的嬷嬷给的,她说她给自己家小孩做多了一段,送给我了。”
容棠张张嘴巴:“啊——”
然后他从衣袖里掏出王妃给的那一根,顺便将自己右边衣袖往上抬了抬,道:“娘给你也编了一根,要我给你戴上。”
宿怀璟一下愣了。
容棠没等他反应,伸手拽过他,不由分说地替他绑好了绳子,语重心长道:“这是长辈送给小辈保平安祛邪祟的,既然送给了你,你自己戴着就好,干嘛要送给我。”
指腹温热的触感和编绳顺滑绵软的触感交错,宿怀璟怔怔地低下头看向自己手腕,半天没反应过来:“这是母亲给我的?”
“嗯!”容棠重重点头,顺便重复:“画琴姐姐说是娘亲手编的呢,就我们俩一人一条,专给我们保平安的,其他人没有。”
他自己都没察觉自己说这话时带了点炫耀和不自觉的哄人,宿怀璟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完全没想过王秀玉给容棠编五色绳会给自己也编一根。
他只是这许多年来第一次收到端阳节长辈送的五色绳,然后本能地就想送给容棠,结果却收到这样一个惊喜。
宿怀璟手放下,不自觉地摸了摸腰牌,自己也说不清是在缓解什么情绪。
然后他抬头,重新拽回容棠的手,固执地将长公主给他的那根绳子绑上容棠手腕:“那我已经有母亲给的了,这根送给棠棠,我希望你平安健康。”
容棠来不及拒绝,两只手腕上便一左一右地绑了两根五彩斑斓的绳子。
“……”也行,他心说。
容棠随手从暗格里抽出一袋蜜饯,往嘴里塞了一个果子,靠在车厢里看了看窗外渐渐喧嚷的长街,又路过一队巡查的金吾卫,他皱了皱眉,突然想起来似的,不经意问了一句:“怀璟,你知道大虞哪里有白虎吗?”
宿怀璟眸光一凝,手指轻捻了捻,道:“不清楚,怎么了?”
“没事。”容棠摇摇头,好像刚刚只是突然兴起随口一问似的:“只是凑巧想起来祖母小时候也猎杀过一只白虎,然后前段时间京中流传有侠士自源蒙山献虎,我就是好奇哪里有这么多白虎。”
他说完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放下车帘往后一靠,很自然地说:“怀璟,我困了,先睡一会哦,到了你喊我。”
宿怀璟自然应下,却在他闭上眼睛之
后盯了他很久。
他不确定。
他不知道容棠到底是随口一问,
还是在试探。
很多时候容棠给他一种洞悉世事的感觉,
但无论从哪一种可能性推测,容棠都不该知道哪些事。
就连长公主,也只是知道他需要一个祥瑞,然后送了他一只白虎而已。
至于他要做什么、怎么做,除了宿怀璟本人,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确切的计划。
可容棠却让他以为自己被看透了。
宿怀璟猜不准,手不自觉抚上腰牌,却略一停顿,眸子盯着那根崭新的五色绳许久。
……
也罢。
如果容棠真的怀疑他,真的要问他,不如全盘托出,只要不会吓跑他就可以。
宿怀璟默默地将手移了位置,握住了容棠的手掌,两根五色绳堆叠在一起,好像他们都是这世上被长辈疼爱的小孩。
-
端阳过后的第一个雨天,容棠在书房里看书,躺在美人榻上,正困倦着,听着屋外一阵雨水声。他愣了一秒,想也没想地穿鞋跑了出来,站在檐下看雨。
宿怀璟端着一个托盘从廊角走来,笑着望他一副雀跃的样子,将药递了过去。
容棠闻了一下,味道不苦也不怪,虽然依旧不好喝,但总归比他在淞园喝的那些要好上许多。
容棠喝了药,又将碗放回去,坐在了廊前小马扎上,拉着宿怀璟坐在自己身边:“听会雨。”
京中夏日闷热,连他都换上了单衫,一场雨落下清凉许多,容棠莫名就想让宿怀璟歇一会儿。
他们在这歇了多少天,宿怀璟就背地里忙了多少天。
京中局势一天一变,容棠偶尔会听双福聊起八卦,说三皇子端阳节前也入朝听政了,两个党派斗争的正凶。
在原著里,现在正是男主韬光养晦的时候,盛承鸣跟盛承星在前朝斗得越凶,他在后面捡到的便宜就越多,直到二皇子党的武康伯被指控造反,盛承鸣流放,盛承厉才正式登上了夺嫡的舞台。
而如今天道男主废了一条腿,盛承鸣有意识地疏远武康伯府,容棠没办法翻原著,记忆都变得遥远生疏,他反倒真的无所事事了。
他拉着宿怀璟坐在檐下,听雨声落在屋檐,院中迟搬家的蚂蚁仓皇逃窜,栀子花被打落进泥土。
他们俩半天没说话,容棠吹着风,甚至翘了翘脚。
宿怀璟牵过他的手,解开了那两根五色绳,然后又特别乖巧地将自己的手腕递到了他眼下。
容棠一下会意,低头帮他也解开。
宿怀璟收起三根绳子,容棠看他好半天也没见他找地方扔,用过晚膳要睡觉前还很好奇,问:“你打算扔哪?”
宿怀璟摇了摇头,笑道:“秘密。”
容棠:“?”
容棠近来愈发小孩子心态,闻言感觉自己被他激了,不可置信地眨眨眼睛,“哼”了一声,转身回屋,才不管他想扔去哪。
宿怀璟看着他的背影定在原地闷声笑了许久,然后回屋,拿出一只荷包,里面放着容棠从陀兰寺给他请回来的那只平安符。
宿怀璟便又将那三根褪了色的五色绳一起放了进去。
老话都说要扔,可他舍不得。
大虞皇宫最尊贵的七皇子殿下舍不得三根轻飘飘的编绳,说出去都可能惹人笑话,但他就是舍不得。
跟舍不得将平安符随身携带一样。
这是他收到的礼物,单纯为了他而准备的礼物,是希望他健康平安的东西。
宿怀璟这几天甚至忍不住地后怕,如果那天容棠没有出现在风月楼,没有将他带走,那他现在会在哪,过着怎样的生活?
可每次一想到这些,小世子就会奇迹般地出现在他眼前,一会撒着娇说想吃辣子,一会又说家里太闷想出去逛街。
宿怀璟光是逗他开心就费尽了脑汁,压根没有闲工夫给他思索那些未曾发生的事。
若真要做个对比,大概一边是地狱,一边是人间。
他开始贪恋。
-
第二天容棠醒来,随口问了一句:“怀璟,你想不想出去避暑?”
宿怀璟微怔,没理解他什么意思。
容棠撇撇嘴,抱怨道:“京中越来越热了,我这几天晚上都燥得睡不着觉,我害怕再待下去对我病情不好。”
他随口胡扯,宿怀璟却立马紧张,攥住容棠手腕,一言不发。
容棠还在那嘀嘀咕咕,列举京中过热不适宜养病的种种例子,没注意到宿怀璟在按上他手腕后很快放松并变得有些怪异的表情。
撒谎。
棠棠在撒谎。
脉象平稳,虽仍是虚弱,但比之前要好上许多。
每天起码睡五个时辰。
骗子。
小懒虫。
宿怀璟收回手,也不拆穿他,而是顺着问:“想去哪儿?”
容棠眼睛一下亮起来,望了望远方的天空,想也没想地道:“江南!”
他说:“前段时间沐大人不是陪柯鸿雪回江南祭祖了吗,回来还带了好多礼物,柯鸿雪说那边可好玩了,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呢,怀璟你陪我去好不好?”
容棠特别坦诚地跟宿怀璟要求并撒娇,后者却眯了眯眼,为他脱口而出的目的地。
他前天送给盛承鸣的密函上刚说要他抽个时间去一趟江南,再带上几个精通水利的官员,今天容棠就跟他说自己要去江南。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于他反而是有便利的。
但宿怀璟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太远了,你养好身体再去。”
“养好了!”容棠立马反驳,“我现在一顿能吃两碗饭!”
他似乎想表达自己的强壮,谁知宿怀璟闻言却沉沉地望了他一眼,毫不留情拆穿:“从我们成亲前,你一顿就能吃两碗饭了,偶尔太饿了还能吃三碗。”
宿怀璟身为大夫,有的时候都不
能理解容棠分明一身病症,身子骨又瘦削,那么多饭到底怎么吃进肚子里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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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巴一把被人捂住,宿怀璟恶狠狠地瞪着他,不吭声,表情气得不行。
容棠眨眨眼,扒拉开他手,撒娇:“去嘛去嘛,我想出去玩。”
宿怀璟沉默片刻,问:“只是玩?”
容棠立马点头:“只是玩!”
小世子眸子亮晶晶的,满含期待,眼巴巴地盯着宿怀璟望。
僵持良久,宿怀璟到底败下阵来,起身。
容棠一把抓住他,紧张道:“你去哪?”
宿怀璟:“让双福收拾行李,再挑个日子出行。”
容棠眨眨眼,立时笑了:“好耶!”
宿怀璟没忍住,上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然后才离开。
他踏出书房,榻上还在笑的人脸色却一下沉了下来。
脑海中有一道机械音,说不上是冷嘲热讽还是苦口劝诫:【你不是想当米虫的吗?】
容棠往后一趟,话本盖住脸:“去江南也可以当米虫。”
系统:【……】嘴硬。
[庆正九年夏,大虞连月暴雨,河口决堤,江南巡抚尸位素餐,多地村庄被淹,百姓流离失所,竟隐瞒不报。致使受灾民众数百万,损失白银数千万两,一时间富饶之地哀鸿遍野,满地白骨。]
很多事都脱离了该有的轨迹。
盛承厉提前出了冷宫,月容死在了命不该绝之时,张保山贪污军饷却未被查处……
容棠不知道这部以盛承厉为主角的小说这一世又会走向哪个地方,但是天灾不会改变,人祸永远在那。
天下百姓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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