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戌时初,正德寺后山小院佛堂内。
夕阳西下,夏日的知了一声接一声的鸣叫,一抹染着碎金、红澄澄的光从半开的窗外落于佛堂内,落在石清莲的身上,将她的影子扯的绵长,如岁月般在光芒中流淌。
石清莲跪在蒲团上抄经书时,江逾月又来了一趟。
她在佛堂中跪不住,总是找理由来石清莲这边转悠,一双眼时不时的瞄—眼厢房处,但又不爱与石清莲多说话,故而坐一坐,便又起身走了。
她这样来过两趟,双喜与墨言都起了防备,墨言守在了院门口,双喜则进佛堂来跟石清莲咬耳朵。
"奴婢瞧着三小姐那模样不安好心。" 双喜一张碎嘴叨叨的念: "她与夫人又不亲厚,一趟趟的往这跑做什么!夫人,奴婢觉着,咱们也得盯着她。”
石清莲正在抄经书,提笔收势,点头道:“你盯着吧。”
双喜得了令,一扭头便提着裙摆跑出去、看林子那头的江逾月了。
而墨言沉默的在院子里面把树上的灯笼挑下来————灯笼烧了一夜,里面的蜡烛已经燃尽了,她开始清理里面的烛泪。
双喜擦着她的肩膀跑出去了。
双喜像是个一只斗志昂扬的小公鸡,时时刻刻准备叨人,她把后宅当成她的战场,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立刻扑棱着翅膀扑过去,而墨言就像是家中最镇宅的老狗,有人路过,她会撩开眼皮看一眼,但永远不会追出去,只是安静地守着门,不让任何人进来。
把烛泪清理干净后,双喜走到佛堂门口,低声问道:"夫人,今夜可还要挂灯笼?"
敏锐如双喜,已经察觉到了石清莲的些许变化与秘密,而且,夫人挂灯笼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她能明显感觉到,夫人之前没挂灯笼的时候,整个人都焦躁起来了。
石清莲手指一顿,一点墨点滴在了佛桌的宣纸上。
她想起昨夜的荒唐,以及今晨差点被捉奸在床的事,不由得咬着下唇道:“不挂了。”
她说话的时候,墨言正盯着她们夫人看。
夫人侧对着窗外霞光,垂着头的时候眉目柔顺,嫣红的唇瓣被她自己咬着,泛出水润的光泽,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瞧着,夫人好似比前些日子更好看了,一颦一笑都直勾人
的眼,她一个女子瞧了都发怔, 愣愣的拥阳不开目光, 待到夫人疑惑的望过来时, 墨言才回过神来, 赶忙点头退出了佛堂。
当天晚上,石清莲在佛堂抄了许久的经书,等夜深人静后,她才回到房内。
厢房内空无一物,床铺干净整洁,窗外一抹皎洁的月光落下,将天青色的床铺照的发亮,石清莲瞎了一眼那床铺,脑海里便窜出来好多画面,比如沈蕴玉手臂用力时,在月色下如同大理石般坚硬的肌理走向。
她只想了一下,便觉得腰腹发热,赶忙晃了晃脑袋,快步走到了床榻前准备休息。不能想,不能想!
她再想下去,药效要发作了。石清莲卧上床铺。
正德寺的床铺是用一层厚褥子铺垫而成的,虽然不如江府的绸缎顺滑舒适,但也足够柔软,躺上去时还能嗅到淡淡的草木清香,她一倒下来,筋骨都跟着放松,但一转身,便在被褥下摸到了东西。
她伸手去拿,拿出了一小瓶避子丹,还有一张纸条。纸条一打开,里面是一行走势锋锐的小字。
“明日未时初,烦请夫人与佛堂等候,沈某有要事相求。”石清莲瞧见这一行字,心中微微发紧。
这青天白日的,沈蕴玉是如何将这些东西送进来的?满院子的人竟都没有察觉。沈蕴玉相邀约,她自然是要去的,只是她要去,还得想办法瞒住隔壁院子里的江逾月。
一个个念头在脑海中翻滚,石清莲拿出避子丹,小心的塞进了嘴里。
这避子丹有些微苦,她咽下后,又用水漱口,最后才将纸条烧掉,上床榻入睡。
到了第二日未时,石清莲将墨言唤过来,叫墨言穿上她的衣裳,去代替她去佛堂跪拜,又叫双喜看着门,别让外面的江逾月摸进来,然后她则在佛堂窗前等着沈蕴玉。
墨言早就知道夫人有秘密,但她沉默的跪在那,不回头,不好奇,不问不看,像是块石头一般。
沈蕴玉说是未时初来,便是未时初来,一刻都不晚。
此时正是青天白日,石清莲眼睁睁的瞧见他穿着一身绯色官袍翻墙入院,悄无声息的奔到了窗口。
石清莲被他从窗口处抱出来的时候,心口都扑通扑通的跳。这绝对是历史上光明正大的偷人,大白天就来偷!
沈蕴玉抱着她翻身入山林,按照和上一次一样的路线
离开,树枝与风都在沈蕴玉的靴下,她还是上次那个姿势,坐在沈蕴玉的手臂上,大半个身子压在沈蕴玉的肩颈上。
沈蕴玉抱着她到了山路上,山路上停着一辆双头并驾的马车,马车旁边立着一个校尉,沈蕴玉与石清莲进了马车之后,马车便缓缓行驶起来。
这个校尉很擅长驾驶马车,双头大马并驾齐驱,马车上只有细微的颠簸。
这还是上次从河道上回来的时候坐的那辆马车,石清莲记得沈蕴玉还给她递过一杯凉茶。
进马车后,沈蕴玉将石清莲放到马车的床铺上,然后递给了石清莲一套衣裳。
“换上衣裳。”沈蕴玉道:“沈某有一宴要赴,临时找不到女伴,烦请石三姑娘扮做女伴,与沈某走一趟。”
那是一套颇为华美的衣裳,是用昂贵的鲛纱所制,上半身为牙白色襦裙,外搭月白色长衫,下是用天蚕丝所做的足袜,天蚕丝轻薄紧致,如同琉璃一般紧紧地裹在她的腿间,露出娇美的一截小腿,还能瞧见雷白的胴色——这是时下最流行的穿法,坊间不再流行那些繁缛的绸丝鞭裤,而是流行贴合身体的天蚕丝足袜,但是这足袜金贵,穿两次便会破,一个足袜要十五两银子,不是寻常人家穿的起的。
石清莲拿起足袜,抬眸看向沈蕴玉。
沈蕴玉也拿了一套衣裳,是玄青色的一套男子骑马装,玄青这种颜色太冷沉,寻常人穿了只会被压的菱靡,不显气色,但穿在沈蕴玉身上,却正好衬他那张跌色过浓的眉眼,一眼望去,那冷沉的衣裳仿佛都多了几分流动的锋艳。
石清莲抬眸的时候,沈蕴玉正毫无芥蒂的当着她的面扯下玉带钩。
石清莲像是被烫了一样避开目光,原本想好的话也被烫乱了,磕磕绊绊的吐出来: "大、大人还没说,什么宴会,为何是与我呢。”
她不信沈蕴玉寻不到一个女伴。
"马场围猎宴。"沈蕴玉道:"沈某需要去办些私事,要有人为沈某作证词,非石三姑娘莫属,时间仓促,场地简陋,石三姑娘且先将就,换下衣裳。"
石清莲明白了。
沈蕴玉这是要去办坏事,一般人他信不过,唯有和他有同样阴私、互相有把柄的人他才用的放心,不怕被出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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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蕴玉开始利用她了,看来是一点都没有怀疑她。
沈蕴玉正脱下官服,垂下眼眸时便瞧见了石清莲眉梢都是压不住的欣喜。显然是因为与他一道出游而高兴,也不枉费他费这一番心思,把人带出来。
马车嘎吱嘎吱的往前走,石清莲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不对劲。
沈蕴玉当着她的面换好了衣裳,然后坐在一旁,端起了一杯凉茶,没有任何要避讳的意思。
而她,还抱着衣裳没换呢。
石清莲抱着衣裳,羞臊的抬眸看向沈蕴玉,可沈蕴玉就坐在那里,端着那杯茶,目光清冽,神色淡然的看着她道:“石三姑娘还不快些换吗?正德寺距离马场并不远,我们要到了。”
他这般正常自然,好似显得石清莲在耽搁进展一般。
石清莲抱着衣裳坐了片刻,然后慢慢的爬上了床榻,拿着床榻上的被子把自己给盖住,然后在被子开始换衣服。
沈蕴玉便端着茶杯,看着被子里的石清莲拱来拱去,时不时还探出白嫩嫩的指尖来,将被子外面的衣裳全都扯进被子里面去,然后在被子里蹬腿,翻身,像是头摇着尾巴尖儿、圆滚滚的小狗崽子,偶尔将被子掀大了点,就赶忙紧张兮兮的扯回去,笨拙又可爱。
他的指尖加重力道,握着那天青缠釉的杯壁缓缓地捻,盯着那一层鼓鼓的被子瞎。
石清莲在被子的遮盖下,吭哧吭哧的换衣裳,换了一刻钟,终于把自己折腾妥当了,夏日炎,纵然衣衫轻如蝉翼,但也让她出了一身薄薄的热汗,她一撩开被子,便觉得一阵凉爽。
马车内,沈蕴玉正端坐在椅子上,见她出来了,也未曾多瞧她,让石清莲紧绷的心舒缓了一点,她整理着裙摆,坐在床榻边上,问沈蕴玉:"我这个模样,行吗?"
沈蕴玉像是才注意到她换完衣裳了一般,抬起眼眸,神色冷淡的看向她。
月白色的薄纱襦裙裹着她柔媚娇嫩的身子,露出一截漂亮的锁骨和纤细的脖颈,牙白的蓬软纱织外袍裹着她纤细的手臂,露出一截纤细的、白的脆生生的手骨和嫩的发粉的指尖,外袍纱裙掩盖下,露出一点小腿与玉足,天蚕丝勾勒出曼妙的曲线,她忐忑的坐在原地,轻轻摁着着自己的发鬓,似乎担忧自己的头发被刮乱。
她的脸在被子里捂了太久,已经泛起了淡淡的红,春潮带
雨,总让人记起她在床榻间失神,抓挨他手臂时的模样,她大概是承受不住沈蕴玉的目光,所以稍微偏过了脸。
沈蕴玉望着她瞎了半晌,无甚波澜的点头,道:“石三姑娘的模样没什么问题,左右你是要戴斗签的。”
石清莲便放下了心——确实有不少姑娘在与男子出去的时候戴斗笠,虽说大奉顺德年间民风开放,但若是男女接触的时候,因某些原因谈不成,却又被人知道了正在相处,会耽误双方相看下一个,故而都会遮掩稍许,戴斗笠很正常。
石清莲安心的戴上了斗笠。
马蹄哒哒,马车摇晃,行驶了大概一刻钟左右,他们到了马球场。
这马球场在外京的一处郊外庄子附近,这里是许家的地方,原先是一片良田,后来被许家改成了马球场,京中马球风靡,不管是男女踏青还是朋友游玩,都会来这边转转,故而许家的马球场日日都有人相约,时常是三五好友结伴一起来,然后发现马球场的人都互相认识————能在内京玩儿马球场的,都是有些身份的,寻常人家连门都摸不进来。
马球场占地极大,一眼望去足有百亩,有专门种植修剪的草坪,马球场旁边还有建造的观景台与凉亭,在马球场不远处,还有一家修建好的,为人落脚的客栈,客栈的远处有一个占地很广的马,以及一片跑马场,如果不想打马球,也可以去骑马。
石清莲以前未出阁的时候,随着她娘嫂来过许家马球场两次,她那时年岁尚小,来马球场也不是来相看人,是真的来玩儿的,只是她君子六艺学的一般,骑术很差,故而没有上马球场,而是去租赁了一匹矮脚马,在跑马场由马场的马奴牵着跑了片刻,颇为有趣。
她撩开车帘往外瞎的时候,便瞧见了一大堆适龄男女聚在一起,都是一身骑马装,干净利落,英姿帆爽的模样,因着长辈不在,所以言谈都很随意,气氛松弛。
她还瞧见了不少熟人,都是待字闺中的姑娘和正当时的五陵少年,一些马奴正牵马过来给他们,也有人自己去马厩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