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回去求过原主的继父,但那个男人果然无情寡义,徐氏跪哭崩溃毫无作用,当天就被拉上马车送回庄子关着了。
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喜极而泣,伤心悲痛,两年多时间的担忧和急切决堤般涌出来。
顾莞不禁和谢辞对视一眼,额,这和她想象中的有点不大一样啊。
有道爱情和咳嗽是藏不住的,其实母爱也是,顾莞能感受得到,徐氏不是装的。那个小男孩怯怯看着顾莞,但看眼神并不意外,显然经常听母亲说顾莞的。顾莞被徐氏抱着,僵了一下,很快感觉眼泪濡湿了她的肩膀的软甲的衣服。
要是对方无情无义吧,顾莞可是很擅长对付这种人的,但现在这样,她只能够拍了拍徐氏的后背, "娘,我很好,我没事的。"
徐氏又哭又笑,松开顾莞上下端详了很久,又破涕为笑,拉着她往正屋去, "娘做了菜,还给你做了衣裳,你瞧瞧?"
很一大桌子的家常菜,每一碟子顾莞曾经很喜欢吃的,衣裳春夏秋冬都有,并且不止一年不止一套,针脚非常平整细密,显然极用心。
顾莞翻了翻记忆,才想起其实每年徐氏都会使人往公府送衣裳,针脚也是这么平整细密的。原主对徐氏有怨,根本没有留意到,但顾莞回忆的时候留意到了。
并她很敏锐发现,徐氏其实疼爱她比小男孩还要多得多。
真把她整出一头小问号。
"你都长这么大了,娘都不知道,娘明天改一下,把肩膀和裤脚放一放,应该就能穿了。"顾莞赶紧说: "不急不急,您慢慢改吧。"
吃完晚饭,徐氏又搂着顾莞说了许久的话,然后又翻出衣服看她试穿,顾莞只好试了,人家这么真情流露,她也不好推拒绝。
r />最后她抓抓头,既然这样,她也会照顾好任母子的。
啊!
这徐氏顾莞简直招架不住,好不容易用困了做借口然后再三推拒逃出房门,房中却挑起了灯,徐氏连夜给她改衣衫。
顾莞抓抓头,这两个时辰,简直比从云北仓直奔中都又从中都赶回云北仓还难熬啊!
然后她一回过头,就看见谢辞。他一直站在庭院里,都没离去过。
有事情忙谢辞也是直接在这里吩咐了,然后一直等着她。
暮色下,她一出来,他就面露笑脸侧头望过来了。
似乎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由衷感到开心。
顾莞忍不住叹了口气,没好气: “还站这干嘛呢,还不赶紧去吃饭?”
这还是这两天,顾莞第一次用正常语气和他说话,谢辞一听,飞一样就快步走过来了。顾莞无奈瞅了他一眼,擔一把刘海。
两人直接拐弯往饭厅去了。
被赶鸭子上架,顾莞心里多少憋着气,偏偏打也不是骂也不是,于是就不大瞅睬他。谢辞这般安排是为什么,顾莞已经想明白了。
她有点啼笑皆非。
不过也不能说他不对,其实算歪打正着的,虽然人不对。
这份心,是让人动容的。
顾莞泄气了,生他的气也生不起来了。
两人吃了饭,沿着小庄子散了一圈步,最后坐在大门前台阶的大柳树下,谢辞时不时抬头看她。顾莞正捡石子儿打水漂,她用石子儿扔他一下, "你别急啊,你急什么?"气又气不起来,骂又骂不下口,顾莞有点丧接受了现实,好吧,就这样吧。谢辞说: “我没急的。”
他急忙否认: “你说需要时间,我听到了,我等你一辈子都可以的。”屁。
顾莞翻了白眼,她不信。老祖宗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果然是真理。
算了,不再这个问题打转了,顾莞伸展一下筋骨,小潭的水很清澈,她直接掬水洗了一把脸,用衣袖把脸擦了一把,她皱眉头: “谢辞啊,你说这个冯坤,究竟有什么意图呢?他和这个郑守芳有这么大的恩怨吗?"
谢辞为什么直接把徐氏母子接过来,并刚才吃饭时就说直接带着吧,顾莞自然一听就秒
懂。
不免就想起这个问题来了。
冯坤为什么要用谢辞不讨论了,但他和郑守芳有这么大的恩怨吗?他究竟想干什么?顾莞心里毛毛的。
和这条美人蛇打交道,哪怕啥也不干都有一种心惊肉跳感。
而在同一时间,特使銮驾已经直抵皇城了。
銮驾在朱漆大宫门前停下,朱红描金蜀锦金缎的垂帘被自外撩起,小太监垂首站在銮驾车厢两侧,冯坤微微低头,出了如一个小房子的聚金云纹的紫檀木大车厢。
他站在三级描金台阶的车辕上,慢慢抬起眼睛。
宫门前,夕阳西下,漫天的晚霞映红的半边天,宫城巍峨耸立,照在层层叠叠的红墙金瓦之上,映射出刺目的红光。
护卫林立,井然肃杀,绝非那后世游人如织的故宫可比拟,天家气象庄严雄浑,高高在上,掌握着这天底下的生杀大权。
冯坤面无表情盯了一会,拾级而下,直入宫门,一路至金銮殿。
早有小太监飞奔而入通传,冯坤刚刚抵达金銮殿的台阶最顶上,已有内侍出来, "宣中书省左丞相及司礼监掌印冯坤——”
金碧辉煌的偌大宫殿,鎏金四足大香鼎内龙涎香徐徐吐出,厚厚的织金红绒大地毯精绣缠枝云龙纹,从大殿门口一路铺至玉阶之前。
御案后的鞣金九龙争珠卧榻上,半卧着一名头发花白皱纹极深目光含戾、身穿明黄龙袍的七旬老者。
正是这座皇宫和整个大魏朝的主宰,当今天子隆庆帝!
只是老皇帝和很多人想象中的形象有些不同,他已经很久不上大朝了,因为他不良于行。
老皇帝这辈子斗死了太上皇斗死了前太子斗死了兄弟和一个个大权臣,他是获胜者,但过程也异常惨烈,在他身上留下了累累的痕迹。
老皇帝眉目沉戾,左眼带着眼罩,他瞎了一只眼,去年栽下龙椅当廷昏迷之后中了风,双腿已经瘸了。年迈和日复一日的病痛折磨,偏蔺国丈和冯坤之不驯难缠程度远超当年的兄弟元后等权党,这种情况下还要殚精极虑,老皇帝的暴戾就如同压火山,玉泉宫内气氛一贯压抑,内侍宫人小心再小心,但还是时不时就会死人。
老皇帝没有戴冠,他半卧在龙榻上,双腿盖着明黄色的锦垫,冷冷看着朱色殿门之外,走进了冯坤
的身影。
赤红如火,脊背笔挺,金丝翼善冠在明亮的灯火下闪亮刺目,白皙阴柔的五官,一双凌厉的丹凤目眼睑垂下,来到香鼎之前,冯坤俯身见礼, "臣叩见陛下。"
"冯坤不辱使命,北戎退出两关,北军回驻各地,一应事宜俱已妥当。"有个小太监捧着垫了金丝绒的托盘来,冯坤淡淡抬眸,将那枚金令搁在上面。小太监立即屏住了呼吸。
其实冯坤动作一丝不差,但人有气场,这位掌印权宦从进殿门开始不管行礼上禀还是放这枚金令,不疾不徐的动作昭示着他内心全无惧意。
并且,冯坤很快发现了。沐贵妃又在。
十二扇绢罗九龙争珠大折屏之后,跪着一个浅碧色的宫裙的宫妃。老皇帝病了,自然需要侍疾。
当然,侍疾这个,其实玉泉宫不缺侍候的人。但自从得知冯坤沐贵妃的私情,以及冯坤失去控制之后,老皇帝就专召沐贵妃来侍疾。
沐贵妃三旬出头,是个柔婉如诗的女子,很瘦削,她侍疾从来都是跪着的,跪行奉药,跪捧痰盂,老皇帝也不打也不骂,但他会让她用嘴侍奉最脏污的地方,把脚伸进的她兜衣内拨弄胸脯,极尽折辱之能事。
冯坤来时,她就像一条狗一样趴跪在屏风后,她竭力不让他看见她,可绢罗屏风隐隐约约,他第一眼就瞥见了她。
霎时,一股怒懑直冲天灵盖!冯坤目眦尽裂,他花费了极大的自制力,才控制住了愤怒颤动的双手。
大殿之内,君臣二人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气氛一下子紧压得如同窒息一般。所有内侍宫人来连大气都不敢喘。
出宫回府之后。
冯坤旋风般冲入大书房,大门刚刚掩上,他一脚踹翻了整个博古架!
“轰”一声,所有东西摔了个稀巴烂。
放在高几上的画眉鸟惊得嘎嘎乱扑。——沐贵妃名玥,小字画眉。
冯坤双目充血,杀意来得迅猛又激烈,他恨戾填胸几乎井喷而出,踹翻博古架之后,他粗喘了许久,霍地转身,厉喝: “立即安排人,马上将郑守芳的事情提上日程!”
冯坤语气森然,霍转头看心腹太监黄辛: “即刻让人通知谢辞李弈,随时准备南下江宁。”
烛光下,他眉目如冰: "
让冯茜带几个人,和他们一起去。"
一弯新月照九州,青山升平海澜涛。
而在中都北郊云岭脚下的小庄子里,谢辞和顾莞还在说着话。顾莞打了好几个水漂,小石子一点一点跳进莲叶的深处去了。
她兴致来了,跑到水潭边去,可惜走得近了发挥得反而没有那么好,她又跑了回来。谢辞凝眉思索良久,摇了摇头,暂时还不知道,目前他们只能见招拆招。
他坐在台阶上,看顾莞玩了好一会儿,她近日难得有这么开心的时候,他也高兴得很。
一直到她终于玩腻了,坐回来了,他忍着一点醋意,小声问她: “他是什么样子的?”
顾莞回头斜瞟了他一眼, "他啊,”问这个干啥?她顿了顿,最后说, “他长着一双很好看的桃花眼。"
这是谢辞尝试治愈顾莞伤口办法里的第二项。
然而顾莞话音才落,忽听见马蹄声从土道而下绕庄子围墙来到大门,有人跳下来,一拍顾莞的肩: “你是……灵州时的秦小姐吗?”
两人一回头,对上一双月光下熠熠生辉的桃花眼。
一个五官俊秀二十出头的蓝衫青年正蹲在两人身后,有点迟疑又开心看着顾莞两个。可能老天爷都在帮助谢辞。
当然,此时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谢辞大惊,他刚刚才在想,中都里头有名有姓的公子他基本都认识,桃花眼不多啊,也就那么寥寥几个,可以称得“很好看”让人见之为显著特征的,可能就那么一两个。
他闪电想到一个人,然而一转身,这人就出现了。谢辞做了很多心理准备的,但当骤见冯茜,醋缸当即“哐当”一声破了,他醋得无以复加。
"是他?"
谢辞指着冯茜说。
顾莞: "???"
卧槽,你一个待岗就业的,连醋都吃上了,你觉得合适吗?
顾莞被谢辞噎了一下,赶紧一手拨开他, "别胡说八道,人家帮过我们的。"
原来这个冯茜,竟然是当初在灵州大营行辕审秦显走私一案,那个身穿绯红官服的青年提刑官。他原来是冯坤的侄子吗?
——他们刚刚
已经得了第一波口讯,随时准备出发,还有冯坤的侄子会带人来。后者显然是来当监工的。
没想到竟然是熟人。
顾莞惊讶了一下,赶紧一把推开谢辞,和冯茜寒暄, "是我,啊没想到原来是你。"“是啊是啊!”
白皙的青年笑起来,露出白白净净的两个小梨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