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华道, “他太聒噪了,会打扰我的事情,所以我才不见他。”"等我这几天忙完了,我再出宫找他玩——"
一只手落在她头顶敲了敲。
“十一,成长总是痛苦的,但你是朕的女儿,你不必这般自苦。”阿父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鹤华呼吸为之一轻。
不必这般自苦,是意味着她的阿父自己身后是深渊,所以不想她与阿父一样孤立无援没有退路么?
阿父一路走来失去了太多。
母亲,兄弟,挚友,他们手持利刃,一次又一次将刀尖插入阿父胸口,阿父受够了来自至亲至近之人的背叛,所以舍不得让她走自己的老路,留蒙毅这条退路在身边也无妨?
因为只要蒙毅在她身边,便能将所有背叛与伤害抵御在宫门之外,她不必经历被背叛的彻骨之痛,只需亦步亦趋跟着阿父的脚步,做阿父最中意的继承人便好?
"若舍不得蒙毅,便去寻他哭一哭。"
嬴政声音不急不缓, "他素来心软,见你这般难受,兴许便会留下来。"
鹤华心脏狠狠一颤。
可是蒙毅没有心软。她也曾派侍女去寻蒙毅,但蒙毅总是推脱,说他有事在忙,说待他忙完,定会来宫中寻他。
但蒙毅没有。
或许是工作的交接的确让他忙得头昏眼花,又或许他太清楚自己见了她便会心软,所以连最后的告别都省了,推脱自己忙事情,没有来见她。
这样也好,彼此干脆利落画上休止符,不成为彼此路上的绊脚石。——他日后出将入相,而她会成为阿父最为满意的继承人。
"不必着急长大,你才十二,有些事情晚一年也无妨。"
嬴政手指落在鹤华头上,轻轻揉了揉她的发, "朕登基为王之际,才十三岁,你到明年再来学阿
鹤华难过起来。她的阿父,大秦杀伐果决的帝王,给了她帝王所能给她的最大自由。
不逼迫她成长,不逼迫她割舍。
摆在她面前的永远是两条路,向左还是向右,决定权在她。可是啊,无论给她多少次选择的机会,她的选择只有一个——她要做阿父的骄傲。
鹤华慢慢抬起头,与嬴政极为相似的凤目此时清楚映着嬴政的影子, “阿父,不能总是依赖旁人,这样不好。"
赢政轻嗤一笑。
鹤华不太明白阿父此时的笑代表着什么。
想了想,大抵是觉得她的话太过孩子气,一个虚岁十二的人,说话老气横秋,一副小大人模样,在真正的大人眼里,就是邯郸学步一样的傻气。
但这种事情无足轻重,因为她手里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吕雉虽没有做成治粟内史,但官拜工令,这个位置比治粟内史更适合她,且隶属少府,听从她的指派,不必听公卿大夫们的诘责,这可以让她更加心无旁骛去做自己的事情。
比如说自动纺织厂的推进,再比如说水泥路的推行。
她的五年计划里路是最重要的东西,要想富,先修路是最白的道理,如果有一条通畅的道路,那么这个地方产的东西才能更快运送出去换成货币。
阿父当然明白路的重要性。
自国库
有了钱,阿父便一直在修路,八年的时间修了三条路,要路上不长草,要路上下雨不生泥,这对于没有沥青的大秦来讲,是一件极其挑战工匠技术的要求。
但这个时候的工匠真的很聪明,他们经过反复试验,真的找到了办法,把土烤熟,再经过特殊的烧制加入盐碱,这样路面不仅坚硬规整,且被改变了土质的道路更会寸草不生,如后世的柏油路似的。
当然,也的确不输柏油路。
有的豆腐渣柏油路三五年便坏,但阿父所修建的直道经历过两千年的风吹雨打后,仍被二十一世纪的人所使用,至今不生草木,土质坚硬没有泥泞。
毫无疑问,这是一项不输长城的伟大工程。
但长城盛名在外,秦直道却籍籍无名,追其原因,不过是修得少,保留得也少,如今仍被使用的,只有咸阳到九原郡的一条,也就是后世的西安到包头,南北向,长达七百多里。
以前没有水泥,单是烧制土质便能耗费数年功夫,但现在不一样了,有了水泥,便能省去好多事,缩短至少一半的时间。
她把这件事情算进来,包括自动织布机。
这些事情不再由治粟内史拨款,而是由她的私库出,这是她第一次担起的政治重任,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推进这件事。
她足够受宠,小金库也足够多,再加上兄长姐姐们的资助,以及阿父又私下补贴了她一些,她的自动纺织厂终于顺利在阿父划给她的土地上开张,厂房还没建好,但门头已经挂出来了,那是阿父亲笔所写的名字——十一纺织厂。
规划图是她从二十一世纪的文献里扒出来的,然后根据大秦的实际情况稍稍改动了一下,便可以招募工人开始建造厂房。
工人也是现成的,她的名声太好,又有吕雉为主导的加持,招募工人的告示刚刚贴出去,便招募到了需要的工人,水泥与钢筋运过来,便能开始建造。
一切都是有条不紊地进行。
她有事没事避着王离,时不时来纺织厂巡查,将自己忙得像只小陀螺,这样就能不去想蒙毅的事情。
她还是太小,容易受心情影响,等她长成阿父的模样,便什么都不会影响到她。
"这个地方的地基已经打好了。"
吕雉瞧了一眼亦步亦趋跟在鹤华身后的章邯,笑眯
眯向鹤华解说, “那块地方明日便能好,还有那一块,已经开始浇筑修建了。"
鹤华微颔首, “虽说赶工,但也要注意工人安全,千万不能出现草菅人命的事情。”
"公主放心,我留意着呢。"
章邯时刻守在鹤华左右,吕雉实在避不开,犹豫片刻后,还是当着章邯的面问了出来, "公主,明日便是蒙上卿远赴北疆的日子了,您当真不去送一送?"
章邯眼皮微抬,目光落在鹤华脸上。
鹤华面上有一瞬的僵硬,但很快,她又恢复往日的言笑晏晏模样, "不送了。""我若闹起来,蒙上卿怕是又舍不得走了,既如此,我又何必耽误他的拜相路?"
吕雉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时间不早了,王离该回来了。"鹤华看了眼天色, “我这几日不便见他,便先走了,工厂的事情你多费心。”
不止这几日,她这月余时间都不想见王离。
少年清凌傲气似骄阳的意气风发如同致命的罂/粟,会让她沾染之后变得如他一样,会想要挣脱一切桎梏,会想要顺从自己的本心,肆无忌惮沐浴在阳光之下。
可她不能这样。
倒不是矫情,而是王离是简在帝心意气风发的少将军,而她是迫切想要得到公卿大夫认可的继承人,她和王离走的路不一样,当然不能如王离一样肆意妄为。
鹤华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小心翼翼避开王离。
再过几日便好了。
再过几日,蒙毅远走北疆,她纵是被王离所撺掇想去找蒙毅,但万里之遥的距离也会让她望而却步。
鹤华打算得极好。
王离入宫,她便出宫,王离出宫,她便老老实实待在宫中,当她想躲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是很难找得到她的。
直到那日残阳如血,她与六姐姐在桂光宫中游玩,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乱,章邯瞬间上前,将她护在身后,马蹄声却奔腾如雷,越来越近。
紧接着,是王离闯入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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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将军,夜闯宫门形同谋逆,快停下!"卫士们试图阻拦他的前进。
但他的骑射远在卫士之上,而五年的西南之地的历练更让他有了丰富的实战经验,他左奔右突躲避着卫士们的阻拦,一路来到她所在的楼阁之下。
"哟,这是干嘛呢?"
六公主施施然往底下瞧了一眼,手里的团扇半掩面,揶揄笑出声, "王离,你要谋逆?"
这话虽是笑着说,可杀伤力却极强,底下的卫士心头一凛,一拥而上去拦王离。
王离的行动由游刃有余变得行动迟缓,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王离眉梢轻挑,改变战术。
又一个卫士被撞倒,身上甚至见了红,鹤华紧张极了,手指紧紧攥着衣袖,生怕真的闹出人命。——若闹出了人命,那便是彻底坐实谋逆。
可马背上的少年却并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待躲开卫士的追捕,他便抬起头,对轻摇团扇的六公主笑出一口大白牙, "公主,王家世代忠良日月可鉴,我怎会谋逆?"
简直胡闹。
章邯眼睛轻眯,抬手夺了侍立在一旁的卫士的弓弩,拈弓搭箭,箭指王离, "王离,退下!""这里是桂光宫,不是你能胡来的地方!"
“我没有胡来。”
王离抬头, “我今日夜闯宫门,只为十一而来。”
鹤华呼吸微窒。
"十一,你是公主,你不必委曲求全!"王离对二楼上的鹤华伸出手,眼眸如星河璀璨, "下来,我带你去找蒙毅!"